为什么在俄国教堂玩《Pokémon GO》就会被判刑？

这起事件最初看上去只是一场闹剧，2016年8月，《Pokémon GO》在全球范围内掀起热潮，俄罗斯叶卡捷琳堡一个不甘寂寞的21岁年轻人把一段自己抓小精灵的视频贴到了网络上。

视频拍摄地点是当地一座教堂，这么做的动机则是因为此前有媒体警告称在教堂抓小精灵要负法律责任。这位姓索科洛夫斯基的年轻玩家在视频里说，这种警告毫无意义，“谁会因为有人带手机进了教堂而感到冒犯呢？”

他随即被捕。

2017年5月11日，叶卡捷琳堡上伊赛特区法院宣布他三项罪名成立：煽动仇恨、侮辱宗教感情和非法持有信息秘密存储设备，缓刑三年半。其中最后一项罪名指的是在他家中查出的一根内置摄像头的钢笔，而前两项的所指内容十分接近：索科洛夫斯基在视频中将耶稣以及默罕默德与宠物小精灵相提并论，因为它们都出自虚构，法官在判决书中说：“被告否认耶稣和先知穆罕默德的存在，因此根据俄罗斯联邦刑法第148条第1款成立罪名。”

这份判决只可能发生在今天的俄罗斯——俄联邦刑法第148条为“侵犯良心和宗教自由权利”，第1款则是“侮辱信徒宗教感情的公开行为”，是2013年6月刚刚加入的。

索科洛夫斯基自认无神论者，作为证人出庭的一位教堂工作人员在法庭上说，看到索科洛夫斯基在视频中的言论让他“在内心哭泣”，该证词随后被作为支持“伤害信徒感情”的直接证据获得法庭采纳。

俄罗斯上一次被指“伤害信徒感情”的著名案件发生在2012年3月，当时一个默默无名的女子朋克乐队Pussy Riot在教堂礼拜期间合唱“圣母玛利亚请赶走普京”，随即被捕并获刑。

此案当然是一个政治案件，Pussy Riot反对的显然不是圣母玛利亚，而是总统普京，但有理由相信正是此事直接导致了2013年6月的刑法修订案——普京对Pussy Riot行为的官方定性即为“伤害信徒感情”，但修法已经来不及，最终对乐队两名成员的审判只能采用定义极为模糊的流氓罪了事。

或许为了避免类似窘境重演，Pussy Riot庭审后数月，“侮辱信徒宗教感情”被写入俄罗斯刑法，东正教会与政治权力之间的界限逐渐模糊。

同样也是2012-2013年，普京开始对贯彻甚至输出“传统价值观”表露出浓厚兴趣。尽管定义始终不明，但可以大致确定的是，所谓传统价值观绝大部分来源于1917年十月革命之前，而教会则在这种自上而下的复古浪潮中顺理成章地成了“传统价值观”的主要代言人。

俄罗斯境内长期共存多种宗教，沙俄扩张前的传统俄罗斯本土以东正教为主，后来遭征服而并入国界的地区或族群则大体保留着各自原有传统，如伊斯兰教、犹太教、佛教、基督教等等。苏联时代俄全境宗教活动都被压制，本土东正教遭遇的打击尤其沉重。

苏联解体后的第一个二十年里，相较于北高加索传统穆斯林地区伊斯兰教的迅速复兴，俄东正教会在俄本土的影响力一直有限，直到2008年，尽管自称信徒的受访者比例比1991年已经猛增，但其中能够每月去一次教堂的人仍然仅占人口总数的7%。

2012年以后，以“维护传统价值观”名义，俄罗斯各大主流宗教的影响力迅速扩张，除了伊斯兰教地区日趋激进与保守，本土东正教也迎来了一个世纪以来最重要的一次发展机会。

2013年，俄通过法案禁止“同性恋宣传”，教会在表决前密集表态“同性恋是一种罪行，会使国家走向自我毁灭”，2016年俄又通过了家庭暴力非罪化的刑法修正案，教会再次为此及时提供了理论论证：打自己家孩子是天赋人权的一部分。

2016年7月，教会正式提出要求在1-11年级中小学生课程中开必修课“东正教基础知识”，此事迄今仍在密切讨论当中——硬币的另一面则是东正教会对于普京政策的无条件支持，2015年，俄罗斯出兵叙利亚的决定甚至被教会发言人定性为“圣战”。

等到2016年8月，索科洛夫斯基带着他的小精灵前来的时候，这次挑战的结局几乎已经注定。一个尤为耐人寻味的细节是，索科洛夫斯基拍摄视频的教堂是2003年在沙皇全家殒命地伊帕季耶夫别墅的基础上改建的，实际上供奉的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而视频中的最后一站是沙皇遭处决的地下室。尼古拉二世的敏感性不仅来自于他的历史名人身份——最近几年，尼古拉二世已经成了教会将东正教信仰与俄罗斯爱国主义挂钩的论证中的最重要关键。

5月11日，叶卡捷琳堡市长亲自出庭为索科洛夫斯基辩解，称“如果这样下去恐怕需要先把普希金的书烧掉”（叶卡捷琳堡市长罗伊兹曼是目前全俄罗斯唯一一个反对派身份的市长），他的《Pokémon GO》同好们则在法庭和教堂外举行了支持他的集会。俄法律界对这一判决同样持严重异议，不少人指出无神论者有罪的判决有违俄联邦宪法第28条“信仰自由”定义，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索科洛夫斯基开庭前曾对媒体表示，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合适”，但最终开庭时他并未认罪，仍然坚持自己的行为并不危害任何人。作出判决的地区法院最终选择了缓刑——这也是最近几年在处理争议案件时的一个新兴传统，比起两个月前以“威胁国家安全”名义被彻底禁止的另一个基督教宗派“耶和华见证人”，对索科洛夫斯基的判决已算温柔，但这起案件的主要意义本就不在被告的具体量刑：否认耶稣存在即触犯俄罗斯刑法，现在成了一个既成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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