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来到。
上周,我的同事祝思齐老师在夜话里讲了小说里的“龙”,正好让我想起前几年看的《地海奇风》。在小说结尾处,巫师告诉恬娜,她的女儿已经化为龙离去,在另一阵世界之风之上飞舞。然后恬娜问巫师:她是完整的吗?巫师点点头,恬娜开始哭泣,故事落幕。
这段流露出的温情让我几近落泪。并情不自禁想象结局之后的故事。像厄休拉·勒古恩说的,一个故事结束,另一个故事开始。
后来我开始跑团。上周,我带了个小短团。开口那一刻,脑子里关于龙的故事沿着想象过的痕迹飞回,自动生成角色同场景,摆放齐整如年夜饭上的碗筷调羹。
“夏潮之月伊始,你们一行人在荒野漫游……”
周围一片静寂,我念出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故事开头,心跳加速,热气沿着血管往头上奔腾,大脑开始运转,肉体影响精神,神采逐步热烈,这种姿态持续3到4小时之后迎来精神高潮,爽得不能再爽。
而在我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叙述间,众人有两种反应:
一种是温良恭俭让。大部分社交互动由指定的一位大哥操办,其他人偶尔要求上厕所、抽烟,遇到模糊不清的规则求同存异,从不争论,大部分时间安静聆听。
另一种是,所有人情绪非常激动,扔骰子的双手发抖,为了一两句话争论不休,非常激进,试图做出非常大胆乃至威胁到自己角色生命的行动。
遇上前者,我会先有种无所适从的扭捏,而后开始注意说话的腔调、节奏,咽下蹦出的多余单词。接着故事顺风顺水地推进,大家好似在家般闲适自然,说说笑,玩玩梗,发发呆,时间一到散伙打机。
如果碰上后者,在情绪激动的众人中,受到感染的我情绪也会很激动。这让我想起小学时代,自己经常跟几个伙伴晚上挨家挨户敲门,敲完大喊,随后在大人们愤怒的叫喊中跑开,反反复复,乐此不疲。那时,我就发现,真正好玩又上瘾的东西,能化内向为外向,唤起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激情。
我感觉,跑团给人的快乐,本质就是人们被唤起了这种激情。它跟我爷爷在农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前农忙完,提两瓶散装白酒,跟邻居在茶馆爽泡一天的快乐并无明显不同,热烈直白更甚。
作为玩家,当我们温和沉静地窝在沙发里摇着骰子,听着DM低沉清晰的叙述时,我们是在像下棋、打机、看书似的消磨时间。当我们被唤起激情,喊着要为虚拟的角色爬上龙背,要为了保护村落坦然赴死时,DM从模组中抬起头,世界开始非常短暂地绕着几个由玩家拨弄的小角色转动,时间飞逝。
作为DM,我最快乐的时候是看到所有人都很激动,争论不休,开始行动时。我可以不顾声调语速,只要传递激情,力所能及地协助每个人完成动作,然后看故事如何自行发展,用直觉做出回应,仿佛通神。
昨天结了团,精神上的高潮落去,进入“贤者状态”,带着兴奋后的羞耻,我翻动自己写的设定,其中一句来自《地海奇风》:龙拖曳铠甲划过城垛,像猫儿般弓起黑色的腰背,腾跃。经络纵横的双翅在曙光中赤红爆起,多棘尾巴擦过石砖嘶嘶作响,她飞行,消失,如一只大鹰、一横燕雀、一抹思念。
我明白,另一个故事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