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没有注意到，电子游戏的世界里遍地是篝火

你第30次绕到薪王化身的背后，第30次劈砍，这可能是你第30次挑战他，第30次受苦，但却是第一次成功将他击败，获得薪王们的灵魂。通关在望，你一定踌躇满志，感慨万千。然后你看见了篝火。

微弱的，但是依旧光明、温暖的初始之火。

你在一路上已经无数次见到过它，无数次在它旁边坐下。在《黑暗之魂》的世界，每一堆篝火都是一处存档点，一个供你恢复、补给、升级、传送的多功能场所，看见它你就像看见沙漠中的绿洲，每找到一处都令人如释重负。

篝火还是这个阴险黑暗的世界里最为宁静祥和的所在，它给你安全感，久而久之，看见篝火你就像看见一位沉默、忠实的朋友，你愿意在他身边坐着，光是坐着，除了想截图，几乎不想做其他任何事情。

这在《黑暗之魂》中，是一个如此标志性的场景，引来了其他游戏不断致敬：

而在主流商业游戏以外，也出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现象——越来越多的独立游戏中正在涌现篝火场景。使人在意的是，与《守望先锋》等游戏摆明了就是致敬、乃至还有点儿不协调的篝火场景相比，这些独立游戏的篝火更自成一派，也顺理成章地多采用独立界爱用的像素风格。

你如果稍微一想，便觉得在游戏中使用篝火场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很多故事会超过一天，有夜晚，场景又经常发生在野外，英雄冒险、战斗了一天，也需要休息，需要享受片刻的宁静，他们找不到旅馆，就得扎营、点篝火。

不过近些年这些独立游戏中的篝火，果真又与《黑暗之魂》无关吗？GameInfomer实实在在问过《铲子骑士》的两名开发者这个问题：“你们游戏中篝火场景的想法是从哪儿来的？”

《铲子骑士》开发者的回答非常有意思，他直接道：“我不想说是从《黑暗之魂》里拿来的。并不是因为《黑暗之魂》里有篝火，所以我们才把它放进自己的游戏里。”是的，问题里没说，开发者的回答中《黑暗之魂》的篝火倒这样未经半点提示地出现了。

《铲子骑士》的开发者还补充说：“篝火提供了一个喘息时间，是关卡与关卡之间的放松，因为后面还有更大、更紧张的战斗。”

“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游戏——事实上FC游戏基本如此——得用什么也不说的方式说点什么。所以，这不单单是一个孤独的骑士坐在篝火边，回味刚刚发生的事情或在战斗以后喘了口气，它有着更为丰富的情感意义。这一幕其实是《铲子骑士》关键性的、支柱性的画面。因为早在《铲子骑士》可玩以前，篝火边的铲子骑士就存在了。”

这里边有个非常有趣的概念，《铲子骑士》“得用什么也不说的方式说点什么”。而篝火场景似乎天然有这种能力。它就像文学表现手法中的冰山原则，用1/8的篝火场景讲述了7/8的故事。

这就必须从古早游戏中的篝火场景说起了，这真是一个非常常见的场景，篝火的出现十分合理，在早期也确实没太多内涵，只是需要，毕竟荒郊野外没有客栈，如果有，开发者可能就会把篝火换成客栈。

但在游戏的叙事更加细腻以后，篝火便不止于“合理”，还要讲“合情”。夜晚环境氛围好，星空美丽，光照动人，美术对比度高，英雄们坐在哪儿，可能就会想讲故事，可能就有秘密要分享，也可能谁都不说话，总而言之，需要发生点什么。

在文学、影视作品中，篝火场景往往是两个本来相互厌恶的角色回忆白天经历，摒弃前嫌，正式接纳对方的时刻，也往往是男女主角单独外出捡火柴接着再做点什么的时刻……

本质上，游戏对篝火场景的运用会与文学、影视相似。拿《铲子骑士》开发者所说的“得用什么也不说的方式说点什么”举例，游戏史上还有一个更加鲜明的例证，《最终幻想10》。

我相信玩过《最终幻想10》的玩家已经想起了这款游戏中的篝火场景，那太经典、太醒目了，因为它直接以篝火场景作为开场动画。

在这个夕阳场景中，七位主角围坐在篝火旁边，看起来有些疲倦。男主角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女主角的肩膀，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忧虑。男主角独自走上缓坡，举目向远方望去，那是一片云雾缭绕的废墟。

七位主角，没有人说话，直到最后一句旁白娓娓道来：“聆听我的故事吧。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Listen to my story. This...may be our last chance.）——《最终幻想10》的故事正式开始。这是一个典型的倒叙场景，在往后的游戏进程中会再次出现。

用一个简单场景承载整个故事，这正是篝火场景能胜任的，不用说话，篝火场景便给人以“仪式感”，给人以“有故事”的印象，这恐怕可以追溯到人类的原始时代，从那时起，人类围坐在篝火边讲故事的场景就已经深入人心。

所以自然，篝火边的人肯定不是都不说话的。

在1995年的史克威尔游戏《超时空之轮》中，有一个名为“绿之梦”的支线任务，里面出现了游戏史上最经典的篝火场景之一。

在“绿之梦”中，七大主角之一的机器人罗博在400年里自愿为地底沙漠耕地播种、扮稻草人。其他主角穿越时空去到400年后，找回被世人供奉在神殿中的“不可思议的铁人”罗博，并在夜晚庆祝对罗博来说是相隔400年、但对其他主角来说只是一瞬间的再会。

在篝火边，主角七人姿态各异，罗博开始闲聊：“在这400年的旅程中，我发现到了一件事，我们一直认为时空门的出现是因为拉沃斯（游戏中毁灭世界的不明外星矿型生物）力量的歪斜扭曲所造成的，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别人问罗博什么意思，他就说了一段非常有趣的话：

“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我觉得好像有某个人想让我们看看某些东西……想让我们看看穿越时空门来到各个时代后的“某物”。或者是，这一切都是那个“某人”自己想看的也说不定……”

“感觉就像是想重新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经历一样，我不知道这是谁的回忆，也许那不是人……而是一种更宏大的存在也说不定。当我们找到答案的那一天，也许我们旅途结束的时候了。”

当时的老玩家看到这几句话，后脊发凉，会觉得那“更宏大的存在”似有所指。在1995年，一个思考了400年的机器人在篝火边轻轻敲击了电子游戏中的第四面墙。

这幕场景也被诸多欧美玩家看作是JRPG深度远超欧美RPG的证据。但在后来，欧美RPG也能跟进上来。

在《龙腾世纪：起源》中，Bioware依然着重刻画队友对话，且其中很大部分都只发生在营地篝火边。其中非常有意思的一点在于，整款游戏最卖力刻画的女主角莫瑞甘，她和其他NPC在营地中是分隔的，总是用另外一堆篝火。

但她会对其他NPC的行为作出反应。在某个破除狼人诅咒的剧情以后，玩家另一名队友蕾丽安娜唱起了精灵的歌，她站在噼里啪啦的篝火前，所有人都停了下来。连吵闹的战犬也静静地坐下听着，其他人垂着眼睑，若有所思。只有莫瑞甘摇了摇头，给自己的篝火添柴。

这一幕场景在画面技术上已经有些落后，但无论声画、镜头、人物的行为神态，都很细致入微，是《龙腾世纪：起源》最值得回味的场景之一，值得大家在过场前存个档。

篝火正是从最初单纯的扎营概念，不断发展着。那些最初的篝火场景，慢慢加入了游戏机制上的功能性作用，不止《黑暗之魂》，《古墓丽影》、包括最近的《最终幻想15》里，篝火都有许多实用价值。

但随着游戏叙事的发展，篝火也越来越成为队友之间相互交流的绝佳场所。《最终幻想15》在游戏结局，让王子也是在篝火边对他的伙伴们说出那番话来，游戏才正式结束。这同《最终幻想10》一样，又是倒叙手法，只不过这回是用篝火来承载整个故事的完结。

至于篝火这一道具本身，则在更多游戏中发挥着具体作用。在《饥荒》里，它是驱赶鬼魅、照明取暖的道具；在《星界边境》中，篝火可用于简单烹饪，也可以作为基础光源；在《魔兽世界》里，篝火不仅用于烹饪，还可以提高附近盟友的精神4点。

《魔兽世界》的篝火是一个典型的与数值产生关联的例子。在国产游戏中，篝火这方面的意义更将发挥到极致。

大量的国产网游存在一个“篝火挂机”的概念，无论各个网游怎么叫它，是叫帮派篝火，叫篝火与酒，还是叫篝火打坐，它们的形式始终如出一辙。玩家可以静静地坐在篝火旁边，酌几口小酒，盘地坐下，等待……经验的上涨……

如果说篝火场景的变化意味着什么的话，那就是游戏越来越不止于打打杀杀，英雄也需要休息，而篝火正是英雄最恰到好处的休息场所。而这些国产网游则表明，需要休息的只是玩家，玩家与英雄是割裂的，如果玩家休息的时候英雄还能练级，那就更好了。

这自然是各需所需，在电子游戏几十年的历史中，篝火在不同的游戏以不同的形式出现，你很难说它们彼此之前有什么必然联系，但就像宫崎英高或者《铲子骑士》开发者那样，他们如传火者一般始终在将篝火不停地传承下去。这些篝火极其自然地出现，你甚至很难意识到它有多重要、在电子游戏当中又存在着如此之多的篝火，但是，这是个多美妙的场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