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款不那么像续作的续作：制作人自述《伏龙记》的起源

2004年7月，被称为“猴年马月”的日子，我在大宇开始了游戏生涯。2016年7月，再一次“猴年马月”，我决定全力一搏，启动了新的项目——《伏龙记》。

自《山海长歌》起，我一直在做中国题材的游戏。在外界看来，可能会觉得我是个执着中国题材的一根筋吧。其实在日常中，我的口径很宽。从日漫到港漫、美漫以及一些诡异读物，都有所涉猎（国内我可能是比较早一波看《S》的）。业余爱好之一的动物科普，最早在微博连载，写了两年多。 

在游戏中，我心中的三大神作一直是《合金装备》《旺达与巨像》《战胜》。但要说最初促使我开始做游戏的，却是大宇的《轩辕剑》和《仙剑奇侠传》。

随着做游戏的时间越来越长，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一直选择做游戏？就成就感而言，写小说、写科普对我来说成就感并不输给游戏（希望在女儿长大后，可以给她一本百科全书“你爹写的”）。

游戏的特别之处，是什么？

在启动《伏龙记》的时候，我心中还没有答案。因为团队血条快空了，所以我必须在8个月内将新游戏怼到上线，也无暇多想。于是，我们就基于《山海长歌》的世界观，开发了《山海长歌外章：伏龙记》。但《伏龙记》却和《山海长歌》并不那么像，甚至有些老玩家说“你特么骗我，这才不是续作”。

之所以这么干，就又要回到大宇的这个话题上。现在回想起来，大宇的游戏当初能打动我，比起中国题材、游戏剧情，更重要的其实是“卧槽游戏还能这样”。

第一次看到《仙剑奇侠传》的地面破坏技、第一次看到《轩辕剑》的炼妖壶、第一次看到酒神的设定、第一次看到横跨欧亚大陆的构想……这种“前所未见”，才是大宇当年的精髓所在。

“硫酸脸”曾经喷过三上，“如果我离开老东家，做的东西和之前那么像，朋友会嘲笑我的”。虽然贝姐是比恶魔小三要牛一百条街的游戏，但硫酸脸的这句话我却是打心里赞同。

提到中国题材，国内的武侠、仙侠游戏实在太多了，绝不少我们一个。即使是在《山海长歌》的风格上继续深挖，也不过是沿着大宇的路再走一次。回想最初《山海长歌》立项的初衷，是希望发掘《山海经》中的神怪轶事。那么，在《伏龙记》中我们能不能把这事儿做得更独特一些呢？于是，我们开始继续追溯《山海经》的起源。

《山海经》虽然记载的是上古神话，但成书于战国与汉代之间，书中的山海图则是后人所绘。也就是说，是后世的Remix版。那么，有没有什么是比《山海经》、山海图更为久远、更接近“母碟”的东西呢？

我找到的答案是青铜器。

青铜器大约出现在夏代，并在商周时期达到鼎盛。当时正值自然崇拜兴盛，人们就把对神怪的想象抽象成青铜纹，刻画在了青铜器上。也就是说，在“刻画神怪”这件事儿上，青铜器是比《山海经》更早的记录。

如果我们基于青铜器进行反向创作，最后是不是会更接近上古时期人们想象中的神怪了呢？似乎值得一试。于是，我们就立刻开始了第一只怪物的设计。

好像，的确是脱离了仙侠、武侠的范畴。趁热打铁，我们很快就有了一批小怪的设计。

但接下来，就是真正的考验了——Boss怎么搞？

如果只是从《山海经》中挑一些厉害的神怪，这事儿在《山海长歌》中我们就做过了，再来一次不够过瘾。由于之前项目的情结，以及“龙”在中国文化中的独特地位，这次我就选择了“做不一样的中国龙”作为这个项目的主题。

在《山海长歌》中，我们也做了一条龙——生有双翼，鳞身脊棘，头大而长，吻尖……也就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应龙。当初也有玩家说“竟然中国龙也有长翅膀的”，但整体来说应龙和传统中国龙的形象还是很相似。

沿着这条龙再做下去，恐怕还是会走到之前的路上。随后，我们想到了一个有趣的民间传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妙就妙在“各不相同”这4个字上了。当然，龙九子的题材在其他游戏中也有用到，比如《苍之涛》中太辰宫的九龙祭司。

当龙子以本体出现在游戏里的时候，一般是这样：

古书中记载，“狻猊，形如狮，喜静好坐，常立于香炉之上，吞烟吐雾”。所以在游戏中，狻猊的造型往往就是个火属性的狮子。如果加点“龙”的要素，看起来也就是像一只火麒麟。如果我沿着“火狮子”这个方向继续深挖，估计做到最帅，也就是这样吧。

既然我们是青铜器Style，那就尝试从青铜器中找找灵感吧。但是，狮子不是中原的物种，商周时期的青铜器根本就没这玩意……到了东汉，西域进贡了狮子之后，中原才知道它们长啥样。它们的造型出现在建筑、古玩上就已经是唐宋时期的事儿了。其中比较著名的，就是宋代的这个瓷器了。

看到这个的瞬间，我一下子有了灵感……和狮子有关，喜静、好坐，能和“火狮子”拉开区别，并且大家耳熟能详的，不就是这个么！

于是，我们基于石狮子的造型，并融入一些青铜器的元素，设计出了我们的第一个龙九子——狻猊。

开了这个头之后，我们的思路就一下子清晰了：

至此，《伏龙记》的风格终于完整了起来。随后，也有了更多的龙子。比如这个长得像一扇门板的家伙——狴犴。

在游戏的图鉴中，可以看到它的原型是“内乡县衙牢房浮雕”。

古书中对狴犴的记载是：形似虎，平生好讼，能明辨是非，饰于官衙、狱门之上。它最常见的造型，是做成牢门上的衔环。但我们之所以选择内乡县衙，是因为它真的有些特殊。

内乡县衙最初建于元朝，后来历经明、清两代的修缮扩建，一直完整的保存至今，有700多年的历史。虽然只是一座县衙，但它却是完全以北京故宫作为参照的，因此有“龙头在北京，龙尾在内乡”的说法。

和龙子的主题简直不能再搭。于是，我们就以其为原型，着重突出了“牢门+虎头”作为狴犴的设计元素。并且由于牢狱容易让人联想到孤魂野鬼，也就以小鬼+阴火作为了狴犴的攻击方式。

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特别的，还有游戏初期的龙子——望天吼。

说到青铜器又怎么少得了三星堆。其实，我最初对青铜器的兴趣，也正是源自《枫之舞》中的三星堆面具。

第一次看到机关人的面具时，虽然觉得很诡异……甚至有点丑，但也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它的出处是三星堆。虽然同为青铜器，三星堆却和同时期的商周文化有着完全迥异的风格。

在龙九子中，望天吼也是个有些独特的存在。比较主流的几套版本中，龙九子都不包含它在内，但在一些记载中也提到它也是龙子之一。这种“非主流”的感觉，就让我想到了三星堆。最能代表三星堆的，自然就是面具。而望天吼的特点，又在“吼”这个字上，那设计上只保留头部也就够了。于是，龙九子中的一个异类就此诞生了。

此外，我们在望天吼的设计中还加入了一个小元素。

游戏中，望天吼在战斗中是金黄色的，但当它被打败时就会变成锈绿色。这是因为我们现在看到的青铜器虽然大多是锈绿色，但它们原本的颜色其实就是金色的。在古代，青铜也被称作“吉金”，是颜色最接近黄金的金属，象征着尊贵和权力，所以才会用于祭祀、陪葬之用。

只是青铜器被埋藏多年后，受到氧化腐蚀才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颜色。所以，我们在望天吼身上进行了呼应。

文章写到这里，按说接下来我就应该放游戏下载地址了，并呼吁大家情怀支持一波。但是，如果你点开《伏龙记》的Steam页面，会发现并没有购买按钮。这是因为在这几个月内，我们一直在搞一个全新的大版本。而对于新玩家来说，我希望玩到的就是游戏的完全体了，于是就找Steam把购买按钮隐藏了。

而这个大版本的起源，也是因为一条“不一样的中国龙”。

其实，一开始我也只是想搞一个常规的DLC，但做的过程中总是觉得“不如这里也改改吧”，于是就变成了这样子……而当这个版本接近尾声的时候，我也有了一些闲暇去考虑最初的问题——做游戏对我来说的特别之处，究竟是什么？

有人说，是因为游戏的互动性。但我更在意的，好像是做游戏的“不确定性”。在《伏龙记》立项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把中国题材做出不太一样的感觉；在《伏龙记》之后，下一款项目会做什么我现在也无法得知。

这事儿，我还挺享受。

正如有个朋友说的，“游戏就是要下一关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才好玩”。做游戏，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我希望它是一款Roguelike，而不是RPG。

以上，与各位同好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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