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一项新纪录

临近年末，社交媒体上的新闻恐怕无法令人开心。无论是身患绝症被辞退的游戏公司员工，还是由于电视台安全措施不力而猝死的演员，乃至被劝退离职后被公司控告的员工，大部分坐在办公室里“996”的上班族很难不对他们的遭遇感同身受。

996和以它为代表的长时间工作如雾霾般笼罩在上班族头上，而很多表面上看起来没在上班的人同样逃不过它的阴影。昨天，一位26岁的Twitch主播“GiantWaffle”完成了一项新的世界纪录——在一个月内直播超过570小时。

考虑到挑战者的身体健康，此类世界纪录允许他们中途休息，但这仍然意味着GiantWaffle每天需要直播19个小时以上，直播以外的所有生活要在5个小时里完成。他表示，自己每天睡眠时间大概是3个半小时。为了适应这样的时间安排，他提前花了3个多月训练。

最终，GiantWaffle在一个月里完成了572小时直播。他在直播中玩的游戏包括《荒野大镖客：救赎2》《路易吉洋馆3》《逃离塔科夫》《火箭联盟》《异星工厂》《彩虹6号：围攻》，还花了30多个小时通关《死亡搁浅》。

在GiantWaffle之前，单月直播时长纪录由主播JayBigs保持，569小时。还有ItsArmand的566小时、 Edison Park的541小时和Zizaran的506.5小时，其中最少的也要保证每天直播17小时左右。

马拉松式直播和打破新纪录毫无疑问给GiantWaffle带来了好处：一个月里，他的个人频道至少涨了1万粉，浏览时间、访问次数和订阅数提升了4至10倍。7月时，他每次直播平均观众数量是2500人，在他创造新纪录后，这个数字提升到了6000。

因此，GiantWaffle认为自己的行为——哪怕这么做其实很危险——是“值得的”。而Twitch关于危险行为的禁止规定里也没有针对“不健康的直播时间和直播习惯”的条款。某种意义上说，“法无禁止即可为”，Twitch（也包括其他直播平台）不会去限制，甚至还变相鼓励主播们慢性伤害身体健康的行为，主播们获取的关注和流量会自然而然地加在直播平台上——直到这些人真的出事。

2017年，一名主播在为“愿望成真基金会”（Make-A-Wish Foundation，美国一家为重病儿童服务的非营利性组织）募集善款而进行的24小时马拉松直播过程中死亡。尽管他的目标是为了公益，其死亡原因也不一定与长时间直播直接相关，但很多人在纪念他的同时，开始思考类似行为对主播身心健康的影响。

没有人真想玩命。但对于主播，尤其是全职主播来说，用尽可能长的直播时间来吸引粉丝，再用更长的直播时间来巩固粉丝，似乎成了一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与之类似的是，即使是那些功成名就、可以不靠时间维持粉丝的著名主播，也承受不起在流量经济环境下“断更”的损失。尽管一部分粉丝会劝他们多休息，多抽时间陪家人朋友，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仍然在病痛时“轻伤不下火线”，停播时向观众们请假并致歉，甚至旅游度假时也要象征性地直播一段时间或是拍Vlog上传。

长此以往，许多主播几乎没有了私人时间。这比“长时间直播”更令人难以承受。随时随地扮演屏幕中的自己，屏幕内外逐渐混淆的关系，让许多主播在压力之下出现了失眠、焦虑、抑郁等症状——这些都还建立在他们没遭遇网络暴力的前提下。一旦“人红是非多”起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过得了这道坎。

更重要的是，像是长时间工作（直播）、健康恶化、丧失私人空间、焦虑、网络暴力等等问题，在一直以来的放任乃至变相鼓励之下，成了一个行业不成文的规矩。

这种规矩影响了许多人，尤其是观众们，以至于一旦有一个人选择从事某份工作，人们就会认为他已经默认接受了这些规矩。反之也成立：一旦有一个人控诉自己的活儿简直不是人干的，就会有其他人跳出来反驳：没人逼你，不想干可以不干啊。而这些人往往还占据着道德制高点：看看××××，条件比你差多了，人家都没抱怨，你抱怨什么？

类似的例子相信大家也经历过不少。今年上半年，程序员们集体控诉996；每隔一段时间，外卖小哥都会反映工作条件艰苦；还有许多诸如医生、护士没时间吃饭上厕所，环卫工人戴监控手环之类的新闻。

从逻辑上确实可以说“不想干可以不干”，但现实中，当你发现各行各业都充斥着类似规矩的时候，选择干哪一行都差不多，区别可能就在于一些人至少能占一点点好处，另一些人则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就像996程序员好歹还有不错的收入，而其他行业996连工资也不太能行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一旦程序员控诉996，就总有人拿更惨的工作比较，进而觉得程序员们卖惨都是肉糜食太多。不过在我看来，拿“还有某某比你更惨”当理由指摘别人的人无疑最不能要。

不论如何，主播这个行业里，因为喜欢这一行才选择干这行的人，比例应该会高一点。为自己喜欢的事儿燃烧生命，听上去总会积极一些，正如这位打破570小时直播记录的GiantWaffle隔天在推特上发的那条“我爱睡眠”那样，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开心的。

在下一个人打破他的纪录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