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的这个东西跟游戏有什么关系?”
“看到你的题目的时候我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拒绝你了。”她对我说,“然后看了文档,想,妈的,怎么能拒绝这样的写作呢。你赢了。”
朋友有个专栏,我想给她写东西。拖了有一个月,我用3个小时写完了故事的大纲。那是一篇美妙绝伦的故事,是我最想写的一篇故事。它与一个游戏有关,但又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游戏测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它更像一篇真正的小说。游戏本身并不受欢迎,我知道写了也是白写,写得再好也是白写;但我就是想写,也非这么写不可,写作的意义是写作本身。我知道她不吃媒体逻辑那一套,所以我给她写。
“我觉得我能理解你。书写本身的创作力不能屈服于旁的东西。不然干嘛要你和我来写,对吧。”她说。
对我跟她而言,游戏最吸引人的地方永远都是它到底表达了什么,而表达本身必然要被放置在更多元的维度下去解读。我经常被问到“你想写的这个东西跟游戏有什么关系”,其实我觉得这是个彻头彻尾的伪问题。我纯粹就因为“送外卖这件事情跟《死亡搁浅》好像哦”这种烂理由就写了一个外卖员的故事!还有比这个跟游戏更不相关的吗!有吗!
是这样的,我很幸运地一直遇到好的编辑。他们容忍我,甚至鼓励我去写各种各样不着边际的东西,也不为着什么,大多数时候是为着好玩。但就算是这样,写作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写作是体力活,是消耗,是把所有东西,包括经历、感知、情感,都往外掏。用托尔斯泰的话来说,就是“你须当将笔蘸入鲜血”。以前我一个月更新一篇公众号文章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后来工作了以后就有了,再后来感到自己的鲜血都快要蘸光了。
我很快就明白写作真正的难处在这儿:你很难对生活保持着无限的热望。而在失去了热望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写下去,本质上就是失去了意义的生活还要不要过下去,是最严肃的问题,也是唯一的问题。
当我跟人聊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对方总是了然于胸,说,“很正常,游戏行业没有什么新鲜事。”但我其实知道这并不是游戏行业的问题,而是我自己的问题。写报导这件事,我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以后,我就感到倦怠了。这种倦怠并不是因为我所报道的人不够有趣。事实上,就算能够被派往武汉中心医院写报道……我也感到倦怠。写报道不是创作。写报道是一门手艺活。在某一些时刻,这门手艺显得尤其光荣、伟大、富有意义。但我意识到自己想做的终究不是一个手艺人。
我以前经历过类似的时刻。我学过几年的画画,画得不错,拿了奖,中考的时候加了3分。当时爸妈问我要不要走艺术生这条路,毕竟我的文化课成绩好,考个中央美院或者清华美院没什么问题。
在那一刻我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我知道其实我一点儿也不会画画,我只是画得像。有个东西在我前面摆着,我把它画下来,就像拍照片一样画下来,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画它,我不知道画它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我除了画得像以外还能做什么。而如果面前没有这个东西的话,我什么也画不出来,我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
画画是为了什么呢?我没有真正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我画画是为了进一所更好的初中。后来,我画画是为了拿到福州市一等奖中考能加3分。在得到了那个奖以后,我再也没有拿起画笔。我在心底是知道的,这并不是什么艺术,也与创作没有一点儿关系,就算我拿了奖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只是个画匠。
不再画画以后,我很快就开始写东西。而我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写作是对的,就是因为它给我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我眼前没有东西可以画我就不会画画,但我光是在脑海里就能写作。闭上眼睛的时候仿佛那些句子就在那儿,而它们无疑是属于我的。
怎么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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