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这款游戏记录新冠中逝去的生命，直到游戏无法容载

距离新冠疫情爆发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即便到今天，全球各地仍然未能完全脱身，疫情的风险成了2020年甚至更久以后的常态。

疫情的影响渗入到现代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游戏。不少玩家津津乐道于《瘟疫公司》某位Mod作者的一语成谶，又或叹服于《死亡搁浅》中小岛的先见之明：首先是现实的变化让我们对游戏有了新的理解，然后再进一步投射到现实之中。

相比而言，《勤洗手》（Wash Your Hands）是一个直接因疫情而生的小体量游戏，它于今年3月由独立制作人Dean Moynihan发布至itch.io平台，画面是简单的像素风格，玩法内容也非常单薄，不过可能因为应景，仍然稳中有升地收获了一些关注量。虽然微不足道，但这个游戏还真有些不一样，或者就像制作人自称的那般，显得相当“古怪”——“死亡”就是你能从这个游戏体验到的核心主题。

整张地图里竖满了若干种制式的墓碑，每一个墓碑都代表一位因染上新冠病毒而永远离开人世的患者。你要做的，你能做的，就是在这片荒凉的白雪地上行走，以及拾起一朵散落于别处的小花，将它摆放到到任一尊墓前。除了用上、下、左、右4个方向键移动，以及用空格键捡起和放下花朵，游戏再没有别的操作了。

一开始，地图规模并不大。枯树环绕的可活动范围内，以小墓区为单位，仅有5排20余列，从第一片墓区到右侧空地只需3分钟。不过，游戏是定期实时更新的，也就是说，每当现实中有人走向彼岸，你就能看到游戏中的掘墓人立起同样数量的碑，所以整个墓园会越来越难以走到头。

然而数量有什么意义呢？世界上每天因为新型流行肺炎而死亡的人数，可能还不如交通事故致死的多，可如果说谁此刻应该担心遇上交通事故甚于感染肺炎，那一定是无稽之谈。交通事故致死对当事人来说自然也是意外的，不过这个致死数字在统计上是相对稳定的，而且生者相信，只要遵守交通规则、按时检修载具、配合保险和法律程序，交通事故就是可控可规避的一类事件。我们实际所不能容忍的，所畏惧的，是感染疾病可能导致的非正常死亡，是潜藏在这种死亡中的未知，这种死亡竟然会一度不受科学技术的控制。

《勤洗手》却将这种集体暴死的状况以几乎最为直白的方式展现出来。

不过，游戏的氛围并不黑暗而压抑，这当然不只是因为那听来温情、明亮的吉他短旋律，更多地，是因为玩家们的行动和创造。

虽然只能单机游玩，但是每次玩家重新登录，之前不同玩家留在墓前的花、雪地上的脚印就会被集成到一起，呈现给每一个人。当你看到原先那些只有黑白灰调子的墓区逐渐缀有点点暖红，很难不被打动吧，至少，这意味着逝者的孤独可能又少了一分。

更有爱的是，走过大片的雪地后，玩家会来到一片尚未利用的空处，于是借助脚印构造简单的图文就自然而然了：在这里，你完成了对死者的缅怀，亦接收到生者的祝福。

直到最后一个墓碑，玩家也只能看到一个冰冷的总数，他们便自己创造了表达那份情感的方式，那份用以对抗死亡的温柔和慰藉。即使这可能像一些玩家评论的那样是“悲情的愉悦”，但面对这样一种境况、一个数字，不借此追求更正向、更积极的一面，可能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游戏就是这么简单，没别的了。

然而，新冠疫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断上升的死亡人数也让游戏的运行变得愈发困难。5月份，疫情下全球的死亡人数已经逼近10万，到达了一个无法再使游戏继续运转的节点，于是制作者选择关停了游戏。现在itch.io上《勤洗手》的主页已经不再提供下载选项。

对于停止制作，开发者的解释仅限于此。许多玩家在游戏的发布页面留言，请求能够重新下载，但都没有收到回应。不管怎么说，在游戏刚刚推出的时候，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款纪念逝者的游戏会因为“无法容纳下足够的死者”而下架。

日常生活中，“有人死了”是一句常见的闲言，这话生者都听过，然则很少追问它暗含的意思：有人死了，这个人恰恰不是我；有人死了，恰恰表示死亡没有碰上我。由于死亡总是被说成是不断摆到眼前的“偶然事件”，正因为死亡于我们而言总是某种外在对象，才围绕它建构起形形色色的死亡观。但也正因为如此，“死”不得不疏远了人自身，它虽然碰上人，但并未真正地属于人。

“未知生，焉知死”的古语采取了一种理智的实用主义，死亡被搁置起来存而不论。在这里“未知生”成了“焉知死”的原因，但真要追问下去，人之所以能有某种死亡观，根本就是因为他有死，有死才有“观”。当一个人宣称“未知生”并非不知他生着，而是不知生的意义，这恰恰是因为“未知生，焉知死”阻断了死亡之思的道路，疏离了生与死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勤洗手》以一种露骨的方式拉近了“死亡”与我们的距离，让它变得真实可感，尽管这方式仍然有些无力。而类似于游戏中这种直面死亡的际遇，或许才是促使我们反观生命、热爱生命的必需。

游戏可以被忘记、被抛弃，被激起的思考和关怀却不会停止。

最后请记住，勤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