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手游的余震与无法抚平的创伤

一时之间，我们身边的每个人都在谈论中国手游：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这家纳斯达克上市公司一日之内免职了包括总裁在内的9位高管，在股价随之蒸发22.57%之后，被证券交易所紧急叫停，在此期间，美国还有四家律师事务所宣布对其展开调查。通过CMGE这个交易代码，中国手游娱乐集团的人事变动在太平洋彼岸掀起了一场地震。

这场地震已经造成了规模惊人的破坏，而作为震源的中国手游娱乐集团并没有及时做出回应，直到被纳斯达克停牌之前，唯一可信的相关消息只有彭博社援引野村证券交易所分析师Chao Wang透露的“高管涉嫌贿赂”。在缺乏官方回应与确切细节报道的情况下，律师事务所已经嗅到了业务的味道，而股民也摆好了受害者的姿态，分析师苦口婆心的劝说（BidnessEtc在报道中还特别强调了五位专职分析师一致给予买入评级）也没能从弃船逃生的股民处为公司挽回四分之一的市值。就在中国手游保持沉默的同时，传言已经滑向了失控，人们在无从得知“贿赂”的动机、对象、结果的情况下，就凭借想象力完成了指控的罪名，例如在路透社专栏作家，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财经新闻讲师阳歌就此事所做的评论中，“贿赂”的内容赫然变成了“中手游高管通过行贿来提升公司业绩”，与国内部分媒体报道和民间传言的“利用中手游的资源作为筹码入股其他公司”方向截然相反。在当事企业应纳斯达克要求提交相关信息之前，我们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但这家上市公司今日的处境几乎暴露了在美国股市打拼的所有同行共同的处境：得不到一丝尊重和信任，在“重大利好”和“四面楚歌”之间缺乏必要的缓冲带。

按照阳歌的说法，中国手游的遭遇不过是整个“在线游戏开发者”（online game maker）行业的缩影，在华尔街投资者的眼中，这个行业就是“不受尊重”的。这一偏见倒是没有国界之分，症结很可能生长自Zynga多年来的磕磕绊绊，表现症状即是对以在线游戏为主要业务的游戏企业给予过低估值，盛大游戏与巨人网络通过私人化退出美股市场即是对这一恶劣生存环境的回应。

但中国手游在短短一天之内经历的变故并不是股市反响低迷，而是在人事变动消息传出后股价暴跌，以及律师事务所的威胁接踵而至：Howard G. Smith在为此筹备的集体诉讼中指出“我们认为这家公司未能及时公布包括总裁在内的9名高管涉嫌贿赂游戏开发商一事”； Pomerantz则表示“展开的调查涉及中手游及其主管/董事是否违反1934证券交易法的10（b）与20（a）”——意在指控中手游瞒报事实、伪造业绩与内幕交易。Faruqi & Faruqi正在召集由于股价暴跌而损失金额超过10万美元的投资者以发起集体诉讼索赔，因为他们怀疑这笔损失的根源是中手游的欺诈行为。一夜之间，在没有做空机构出力的情况下，它就从一家光明正大的上市公司变成了鬼鬼祟祟的阴谋家。

中国概念股在美国股市的声誉长期受制于某些同胞的斑斑劣迹，一些企业赴美上市后依赖于伪造业绩圈钱，一旦骗局遭到揭穿，就会落得身败名裂的悲惨结局，尽管行为不堪，风险极高，但仍能吸引一批赌徒投身其中，人数之多甚至足以养活一批专靠做空中国概念股生存的空头机构，如香橼（Citron）和浑水（Muddy Waters）。这些机构在尝到甜头后频频对中国概念股大打出手，其中不乏误伤，但即便是缺乏根据的恶意中伤，也能够利用相关企业做出回应的时间差而得逞，大幅拉低目标的股价。在中国手游的人事震荡发生之时，网秦与浑水的余波尚未平复，股民风声鹤唳的敏感自然会对另一家中国企业的突变产生过激反应。

在本文撰稿过程中，中手游终于发布了迟到两日的人事变动公告，新闻通稿将此次人事动荡的原因解释为“部门重组”，并强调“相关人员仍在公司待命，等待CEO肖健的后续安排”，针对“高管涉嫌贿赂”等传言，中手游的回应是“被媒体和市场过度解读”，“将于近期向外界公布调查结果”。但这篇公告的透明度恐怕无法说服股民恢复信任——当然，股民的投资行为也不一定需要以信任企业为前提。

中手游在通稿中提到的“过度解读”是每一家在华经营业务，在美上市融资的公司都无法回避的尴尬。中国企业与美国股民之间长期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信誉保障极为脆弱，散户的信心可能会因任何风吹草动而崩溃，这些惊吓可能源自空头机构打响的冷枪，也可能出自企业经营中的意外变动。引发中手游震荡的导火线即是投资者关系的失控——倘若这篇公告先于9位高管遭到免职的媒体报道发出，尽管其中仍然存在过度解读的空间，但对股价造成的破坏绝不会有今日这般明显，倘若“调查报告”能够先于此事公布，则连过度解读的空间都会被压缩到极限……这就是每一位投资者喜闻乐见的透明度，在股市中建立信任关系的基础。上市公司的正常人事变动当然不应遭到“媒体和市场的过度解读”，但在谴责过度解读之前，上市公司理应先检讨自己过度的不透明和过度的不及时。

他们的事业不会因这次震荡而分崩离析，股价甚至可能会随着新一批买家的抄底而上涨，毕竟这家企业作为透明度底限的财报足以维持投资者的信心，大多数分析机构和分析师仍然对此坚持“买入”或“持有”评级。可以预见的股价回升似乎足以安抚这次短暂的虚惊，但恐怕无法驱除余震造成的阴影：这样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表现可圈可点的中国游戏企业，居然在2014年6月先于发布公告两日免职了包括总裁在内的9位高管，经报道披露后造成恐慌，在谣言四起之时没有及时做出回应，任由股价跌落22.57%直至停牌。股市会不会忘记贴有中国与游戏事业标签的企业所潜藏的这一风险，股民也会牢牢记住这一形象曾经上演的糟糕表现。在中手游的同行赴美淘金之时，它们注定会面对越来越多由先行者招致的偏见，在重重阻碍之下，“中国”与“游戏”迟早会成为招股书中的短板标签，近有上市宣告搁置的触控、正在重启IPO的迅雷，远有更多即将崛起的行业新秀与尚未萌芽创业者的理想……人们迟早会意识到一场难以抚平的余震能造成多大的影响，迟早会见识到一场未能及时澄清的丑闻会影响到多少与之不相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