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飘何所似？——游戏中的同性“婚姻”

飘飘，川渝方言，指同性恋情。

在本月初，朋友小磊告诉我，他在网游中常受到女性玩家的追求，但鉴于自己在现实中只喜欢同性，纵然是身处于虚拟世界，也会感到浑身不自在。小磊在游戏公会里积极、活跃，玩得也不错，再加上常伴之以动听的言语和一点点幽默，因此很招公会里姑娘们的欢迎。面对这些极为主动的女性玩家，小磊觉得很无奈，虽然多次拒绝对方的邀请，但还是没法让女孩们死心，就差说出自己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小磊曾在游戏中尝试和一个很聊得来的女性玩家“结婚”，而且他也承认当时决定在一起只是为了共同做游戏中的限定任务。这段游戏“婚姻”只经历了短短一周，小磊发现了自己的内心根本无法接受这个姑娘，不管对方在现实中究竟是不是女性，只要使用了女性角色，他都打心底里排斥。相反，如果是使用男性角色的同性玩家的追求，小磊表示自己会考虑交往，不过目前在他玩的游戏里尚没有支持同性婚姻的系统设定，如果要进行“结婚”仪式，其中一人必须开小号换女性角色，然而这样对他来讲就没有意义了。

6月底，我在一位前辈发的名为“游戏中的那道彩虹”的长微博中看到了一些关于游戏中同性婚姻的例子。早在1998年，玩家在《辐射2》中就可以选择与一个名叫葛瑞萨穆的屠夫的儿子或女儿发生关系，随后会被屠夫抓住，如果玩家嘴炮不利索，就会被屠夫逼婚，和自己的儿子或女儿到教堂走婚礼仪式，这虽然可能是游戏中首次出现同性婚姻，但它其实含有一定戏谑的成分。真正的突破在2001年，《神鬼寓言》中的设定是只要玩家的魅力值足够高，便可同某些角色发展感情，好感度增加到一定程度后，将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到了《神鬼寓言3》甚至允许同性配偶领养孩子。2009年，《模拟人生3》允许同性在游戏中正式结婚，并以“丈夫”和“妻子”的关系相称，还加入了单腿跪地求婚、交换婚戒等功能。此外，还有《灰鹰：邪恶元素神殿》、《上古卷轴5：天际》等作品中都带有同性婚姻的设定。游戏作为文化类产品，其实也间接反映了社会道德和风俗的变化。很明显，这些游戏意味着在西方社会，价值观更为多元，人们对同性恋的认可和包容度已经比较高了。

除单机游戏以外，网游中也有同性婚姻例子。2010年，《魔法之门》德国版加入同性婚姻功能，与异性婚姻一样，玩家在婚后均可享受额外加成，而且还能用婚戒在适当的时候将对方传送到自己身边。2009年，两位男性玩家“风过留影”和“狂妄的难民”在某国内网游中举办了婚礼——当然，比西方的网游还差一点，两人需要用游戏中的“占卜系统”随机抽签最终决定由其中一位用道具“转世”后变为女性扮成新娘。他们在游戏中的婚礼办得盛大、隆重，婚庆活动方面包括了新婚比武、竞猜等环节，吸引了当时全服玩家的关注。

当然，几款游戏案例并不意味着世界大同。同性婚姻不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游戏中都是一个饱受争议、颇为敏感的话题。比如，游戏论坛管理员删除有关同性恋话题的帖子、在公开频道屏蔽涉及同性关系的关键词……这样的事情也都曾出现过。有人会觉得在游戏中“结婚”本身就是闹着玩的，像小朋友过家家一样，两人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真感情？但是，对于在还没有承认同性婚姻的绝大多数国家和地区的同性恋玩家来说，游戏中的虚拟婚姻无疑是一种慰藉。那么，游戏中的同性恋伴侣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呢？他们或她们在虚拟世界中的感情和现实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联动呢？我在国内的某些同性恋社区中做了小调查，在几位“飘飘”的帮助下非常幸运地收集到了一些和游戏中同性婚姻有关的故事。

■ “就算他在游戏中能给我千万次婚礼，也不能在现实中给我一次”

小晨和小狮是现实中的“飘飘”情侣。两年前，小晨还在上学，在一次实习中遇到了自己的上级小狮。小狮大他很多岁，在工作中对他照顾有加，待实习结束之后两人也没断了联系。他们在一起之后，因为小晨的室友在同学间传播了他们的关系，致使他不能在宿舍继续住下去，并且每当小狮开车来学校接他时，总得面对一些风言风语，小晨就索性搬到了小狮家里。小晨在闲暇时喜欢玩网游，尤其青睐RPG类型的游戏，由于小狮平日里工作很忙，本身对游戏的兴趣也不大，只能在周日陪他玩一小会儿。

小晨在游戏中最喜欢使用的是偏物理攻击、高输出的角色，他告诉我，因为自己在现实中长得瘦小，自然就希望在虚拟世界中选择更有力量、更结实的角色。小狮则会倾向使用治愈型的角色，因为这样在游戏中也能保护自己的爱人。比如公会组了一队人马去打某个副本，小狮作为奶系角色虽然大部分时间都站在中后排，但当他看到小晨遇到了危险，就算冒着挨队长骂的风险，还是会乱了阵脚向前冲去，加各种BUFF的时候也是优先考虑自家爱人。小晨回应，每次和小狮一起玩游戏时心里就会特别踏实，就像是屋檐一样能遮风挡雨，两人不仅能在游戏中并肩作战，还能在现实中靠在一起口头商量应敌的对策，不过每当有人在游戏中喊小狮“奶妈”的时候，他还是会联想到恋人在现实里“虎背熊腰”式的粗犷轮廓而忍不住笑出声。

不过，小晨也有郁闷的时候。两人一般在游戏中会使用情侣网名，但小狮总是会“强迫”他用有些女气的那一个。小晨觉得，自己就算是喜欢男人，也是堂堂男儿身，又不是姑娘家，起一个看起来像女孩的名字实在是别扭。考虑到小狮可能会因他拒绝使用自己起的名字感到难过，小晨最多也只是在心里嘟囔，从没当面告诉过对方。小狮的心意他都明白，只是想用名字加深彼此的羁绊，希望在旁人看来，这能成为他们关系的象征。后来小晨也释然了，因为他觉得对方要赚钱养家，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周，还要抽空陪自己玩，若是再不领情，还在小事上耍性子，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况且他也不愿看到恋人不开心的模样。

在不同的游戏中，两人基本上都举办过婚礼，如果当前游戏中有同性婚姻的设定，他们就都以男性角色在婚场上示人，选择此模式结合往往都会引发玩家大量的围观。如果其中一人必须得换成女性角色，一般情况是小晨妥协。小狮半开玩笑地说，在这方面他有绝招，只要对恋人讲“你生得比女人都美”，小晨就立刻不争辩了。游戏中有时还有夫妻双方共同培育宠物的设定，小晨从来不舍得把宠物拿来战斗，就像是对两人真正的孩子一样照料着，有一次小狮操作不当忘记在战斗前将宠物收回来，小晨还埋怨过他。由于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光”子，小晨还打趣这只宠物蛋应该起名叫“光之子”。

小晨对两人现在交往的境况很满足，游戏中相濡以沫，现实中也能生活在一起。不过，在小晨看来，这种安逸都只是暂时的，毕竟双方的家人对他们的感情并不知情，尤其是小狮家里都是生意人，自然需要有人传宗接代、继承家业，而这个需求小晨作为男性是不可能完成的。“就算他在游戏中能给我千万次婚礼，也不能在现实中给我一次”，小晨曾考虑过要不要去一个承认同性婚姻的国家或地区生活，但是自己的父母年纪也大了，他又是家里的独子，走了放心不下爸妈，留下又什么也做不了。小狮倒是格外乐观，他认为活在当下最重要，虽然还没有想好该借什么样的时机把小晨介绍给自己的家人，但总要面对这一关，船到桥头自然直。小狮说，“不管在现实中还是游戏里，我爱他，不会去计较他的性别。”

■ “就算在游戏中再喜欢，我们也不能真正在一起生活”

伦伦和玉玉是在一款跳舞的网游中相识的。伦伦说，在认识玉玉之前，她没有和任何人交往过，但在和她相遇之后，就失去了同任何男性相爱的可能。5年前，伦伦在一家网吧当网管，由于来玩的人不多，她大部分的时间就是泡在网上打发时间。当时，在年轻人中有一款跳舞的网游很流行，为了排解无聊，她也随了大流，只是改用了男性角色。一次，她和一个女生玩“情侣模式”配合十分默契，就连平时最不擅长的部分都跳得很好。伦伦觉得，可能是因为对方总是“Perfect”，自己不想拖人家的后腿，所以才跳得格外用心。不知不觉，房间当中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人，这才加了好友搭上了话。

由于伦伦是新手，很多舞步都踩不到点上，玉玉都会慢慢教她，每天都开了专属房间带她做任务。伦伦回忆自己当时就像着了魔，睡醒了就奔向电脑，只为瞅一眼对方在不在线上。每当伦伦上线看到玉玉在其他房间和别人跳“情侣模式”时，心里都会闹别扭，也不到别的房间去玩，就在大厅里看着玉玉所在房间的情况。直到有一天，伦伦意外地看到玉玉在游戏名片上的形象是两个人，而且两人的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她一下子觉得空落落的。玉玉在游戏中“结婚”了，可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焦躁不安？在网络上搜索到的所有答案都指向——她恋爱了。经过了一番自我斗争，伦伦把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了玉玉，并对玉玉展开了追求。

玉玉并没有拒绝，反倒向她提出可以用小号“结婚”，还向她坦露了自己是双性恋。很快两人去商城买了对戒和情侣套装，在舞场的中央沉浸在朋友们祝福声中拥吻在一起。“婚后”的生活伦伦感到很幸福，每天都能收到玉玉的早晚安，连工作都变得有干劲了许多。但好景不长，她无法接受玉玉用不同账号和各路玩家维持“婚姻”关系，为了能独占玉玉，伦伦提出了线下见面。然而，现实是骨感的，玉玉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子，她们两人的关系并不能像伦伦预想的那样发展到线下。为了体现故事主人公双方的观点，尽可能完整的展现故事，我也尝试了对玉玉进行采访。

当我提出希望能和玉玉联系时，伦伦一开始是拒绝的，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再打扰到玉玉的生活，更担心她已经从对方的记忆中消失了。经过若干天的软磨硬泡，伦伦答应了我的请求，不过还是再三嘱咐我，如果玉玉不愿意就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更不要问太尖锐的问题，怕伤害到她。而在接下来的接触中，令我感到意外的是玉玉似乎毫不避讳自己的感情，她表示自己对伦伦是真心的，自己在结婚之前也确实是喜欢女生，迫于家庭的压力才和现在的丈夫结婚。玉玉的丈夫是个老实人，对她很好，所以她也考虑过要淡化和之前同性伴侣的关系，可以说算是为了孩子。玉玉告诉我，伦伦的热情确实令她动容，在游戏中相处的日子也很美好、难忘，不过即便是再喜欢，她们也无法真正在一起生活，目前更不可能在我国进行婚姻登记。

■ 飘飘何所似？

曾为了取材，我和同伴通过变装进入了某同性娱乐场所，遇到了刚刚唱完歌在台下休息的小梦。他长得很秀气，留着棕色的中长发，穿着粉色的短裙和高跟鞋，我坐在不远处，注意到了他的喉结。他可能是看出了我的异样，坐过来和我聊天，说明我的意图后，他和我讲了自己的故事。周围不断充斥着酒或是其他什么奇怪的味道，他觉察到我不能在这里过久停留，如果被其他人发现就不一定能轻易离开了，于是借员工通道把我送了出去和同伴汇合。回去之后，一方面我才对自己的无知之胆感到有些后怕，另一方面在心里默默感谢他，对这支特殊群体看法也发生了改变，希望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之后，我在某公益组织当过志愿者，发现无助孤寂、四处受排斥的“飘飘”不在少数，如同形单影只的沙鸥，仍在边缘艰难地徘徊着。

美国微电影《你只需要爱吗？》（Love Is All You Need?）假设了一个性向反转的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异性恋被认为是异端，同性恋才是社会的主流取向。游戏也同样有能力提供这样一种假设，如果能有选择性地建构带有同性元素的世界，兴许能令所属不同社群的玩家拥有比电影更直观的体验，也是为游戏作品本身多做一些人情味的考量。

6月26日，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同性伴侣有权在全美50个州结婚，诸如Bethesda等一批游戏厂商把主页的LOGO更换为彩虹色或者以发推文的形式表示支持。对于“飘飘”来说，虽然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历史性时刻，但从社会的接受程度来看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能有更多的厂商在游戏中推出同性婚姻的机制，可能会给现实带来更多讨论同性婚姻制度的空间，有了这样的空间，即便不奢望所有人支持，也至少能通过不同群体彼此间相互交流与加深了解添一份包容和尊重。而好的游戏本身就是直面人性的，游戏也可以为改变这个世界做出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