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总创业很忙。但不论工作多忙,每天晚上12点我几乎都能看到他在线,打完一把《刀塔》,然后睡觉。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打到一万场。也从来没有细数过。
我终于决定开始写熊总的故事了。如果你曾经看过我写的夜话,可能还记得这个名字。我认识熊总三年,和他打了三年《刀塔》。
熊总在《刀塔》里只玩一个英雄,那就是熊战士。终于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只玩熊战士。
我原本并没有指望得到什么精彩答复,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本来就没有缘由。
那天我在上海出差,事毕后找他玩。下班吃了饭,熊总带我去了他新租的房子,我们在他家里线下连坐开黑,连续打了四场。
凌晨三点,我们输掉了连胜。我和熊总打累了,走到阳台吹风,熊总点了一支烟。他家住在顶层,39楼,可以看见上海卢湾的夜景。熊总抽完烟,我们进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然后,熊总给我讲了自己的故事。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们的谈话从凌晨三点开始,一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熊总前一天刚出差归来,已经快20多个小时没休息,他看起来很疲惫,他的语调低沉,这让讲述有种特别的氛围。
1979年,熊总出生在上海。
熊总家境优渥,父母从事银行业,这让他从小就开始接触电脑与游戏机。在那个年代,这是一般人接触不到的绝对先进的科技娱乐产物。
比如我——一个从小生活在乡村的90后,我在10岁前接触过的唯一主机是伪装成学习机的小霸王,和只能拿来玩俄罗斯方块的山寨掌机。但熊总不一样,他从雅达利开始接触游戏,在熊总的记忆里,玩过的第一个游戏是一款雅达利上的飞行射击游戏,总而言之,他是个老资历的玩家。
少年时代,有两个游戏让熊总记忆深刻,《仙剑奇侠传》和《逆玉王》,而让他记忆深刻的原因都不完全因为游戏本身。
初三时,熊总有了自己的电脑,开始在电脑上玩游戏。熊总同学家有《仙剑》,他就拿盘去拷,用的是1.44M容量的3.5寸软盘,而《仙剑奇侠传》有60到70M,熊总用一个叫ARJ的压缩软件,可以分卷压缩,把一个很大的文件分成无数个1.44M的文件,第一个是ARJ,后面是A01、A02……熊总拷了几十张盘揣回家,但发现出了一个问题,其中有一张盘坏掉了。这张盘的文件是MAIN.dat的一部分。
MAIN.dat是做什么用的?熊总当时并不知道,但他后来知道了,MAIN.dat的作用是负责所有游戏当中会动的贴图,而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游戏里会动的贴图全都消失了。
MAIN.dat的一小部分坏了,文件缺失,无法进入游戏,熊总自己建了一个和坏掉的文件同名的文件,总算能跑起来了。结果就是,游戏能进去,UI正常,对话正常,运行没问题,但——他看不见自己操控的主角李逍遥,看不见NPC,不仅如此,到了那个著名的场景,他还看不见洗澡的赵灵儿。
可怜的是,不仅看不到赵灵儿,连赵灵儿脱下的衣服也没有,那段剧情需要跟衣服对话才能触发后续剧情,他就在这卡住了,后来电话问了朋友,才能继续下去。也正是因此,让熊总得到了这个宝贵的结论——MAIN.dat到底是干什么的。
熊总顽强地玩了两个月。直到熊总觉得后来实在玩不下去了,不能再这么虐待自己了。
所以直到今天,熊总都不怎么喜欢《仙剑奇侠传》,当然,原因可能和别人不大一样。
而《逆玉王》——这是一个HGame。但当时熊总是个纯白无暇的中学生,并不知道什么HGame。而且《逆玉王》和很多Hgame不一样,游戏画面很好,这是个你开始玩上几十分钟根本感觉不到它是Hgame的Hgame。
当时这个游戏是他们班一个男同学拷给他的,神秘兮兮地说这个游戏特别好玩。熊总没多想,当时他还有一个女同学也很喜欢玩游戏,他向她推荐过《大航海2》《太阁立志传2》,她都很喜欢玩,他们俩欣赏游戏的口味很像。当时熊总拿到《逆玉王》玩了5分钟,如获至宝,觉得应该和这个女同学分享。那是个假期,他带着盘冲到她家,然后和她一起玩。
玩了一段时间,女同学她爸进来了,送来一盘水果,然后看着他们玩。叔叔也说这个游戏好像很不一样,看上去很好玩,这个时候,游戏突然就进入了开始脱衣服的情节,接着开始OOXX,所有人都惊呆了,空气凝固如胶状物体,在场三人的表情僵硬如同被封入琥珀的标本。但不知道为什么,熊总还是努力硬着头皮继续玩,大概想证明说,这并不是叔叔你想的那种游戏!结果后面越来越不堪入目。叔叔看了十分钟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水果放下,人慢慢退了出去。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好像还说了句“你们注意安全”。
这就是熊总学生时代的两个小故事。其实听到第二个故事的时候我不完全相信,怎么会这么巧呢?怎么会有这样的叔叔呢!但这就是熊总讲故事的魅力之一,我相信这里面一定经过了一定程度的艺术加工,也可能时间间隔太久细节都模糊了,但这些细节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Feeling!
你需要从熊总的讲述里去感受那种Feeling。
总之,这就是熊总故事的开端。
熊总的网游时代和网络十字军关联密切。网络十字军是中国游戏史上最早的有组织的大规模公会,喜欢入驻《EQ》《万王之王》《魔兽世界》这种强社交、强对抗的网络游戏。网络十字军1998年成立于在MUD游戏《笑傲江湖-精忠报国》中,创始人是老猫。
关于网络十字军,互联网上流传着许多他们的故事,最有名的故事应该是EQ屠龙事件,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搜索,熊总讲了一个相对不那么有名的故事。
熊总从《万王之王》(下称KOK)开始接触网络十字军。网络十字军KOK分会的副会长是孤寒风。孤寒风给网络十字军做了一个公会网站——天国主页,域名是17173.126.com,网易免费域名下的一个个人站,这个站的内容基本都和KOK相关,包括新闻、攻略、社区等等,这个站也是当时网络十字军的大本营。
后来玩KOK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不是网络十字军公会的人也会来看这个网站,慢慢有了些名气。
这个站就是现在众人周知的17173的前身。
当时孤寒风还是个大学生,服务器费用还得自己掏,网龙找到他,说愿意出服务器,你到我们这里来,我们还给你工资。孤寒风很开心地去了,成了网龙员工,签了一堆协议。但没过多久,由于意见分歧,他离开了网龙。17173也就从此落到了网龙手里。
孤寒风后来又做了1T1T.com网游先锋,取代17173成为了网络十字军新的大本营,原本的17173则在脱离网络十字军的影响后走上了门户之路。17173在当时的游戏网媒中最早确立了专区模式并且大获成功,网龙后来将17173卖给了搜狐,之后,17173成为了中国最大的游戏门户。
而现在1T1T.com几经沉浮,还可以访问,但这个名字已经淹没在网络的洪流中,不再被人提起。
当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插曲。
由于高考发挥失常,熊总对自己考取的大学很不满意。他和学校协商辍学,但会参加考试。最后学校同意,如果他考试通过,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发给他毕业证。
大一那年,熊总去了北京,加入当时中国最早的IT类垂直媒体,小熊在线。在小熊在线,所有员工的名字都以熊结尾,熊总当时的昵称是“小气熊”。后来大家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小气,而熊总是个十分不小气的人,于是他改叫“气气熊”,而后来一起打《刀塔》的朋友们为了对这位“拍拍熊Master”表示尊敬,便以熊总相称。
熊总在小熊在线待了一年,之后去了PChome。这是我们新故事的开端。
2004年前后,《魔兽世界》开始测试。因为一些关系和资源,熊总拿到了《魔兽世界》Alpha版本测试码。熊总当即辞去了PC home的工作,窝在家里专心打了半年魔兽。
当时还是法师极其变态的版本,没有公共CD,只要按得够快,法师可以一瞬间使用无数奥暴,把蓝全部打完,威力如同原子弹。这次测试在一场意外中结束,熊总回忆说,那时候美国有个什么飓风,把暴雪魔兽的服务器吹到海里去了,然后数据就没有了,所以Alpha测试就结束了。后来是BETA测试,后来开了韩服,接着是国服。
2005年,熊总去了百脑汇工作,与此同时,《魔兽世界》国服开启了。
国服开启后,网络十字军入驻了《魔兽世界》,阵营是部落。当时所在服务器阿格拉玛联盟和部落的比例大概是7:3。部落处于弱势,但在网络十字军加入之后,没过多久,服务器里几乎所有活着的联盟都逃走了。
熊总向我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网络十字军所在的服务器和所有服务器的生态都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网络十字军的组织结构是军事化的,也就是说这个服务器假如有1万人同时在线,7000人是联盟,3000人是部落,3000个部落中有1500个是网络十字军的人,那么网络十字军的1500人中至少有1200人可以同时集结在一个地点,比如说希尔斯布莱德或者是十字路口,然后这个服务器就挂掉了。
网络十字军为了不在任何战斗中落于下风,他们从来不会在乎服务器是不是会挂掉,服务器挂掉所有人等着,一直到服务器修好,所有人上线,服务器又挂掉了。这是自杀式袭击,但好处是从来不会输,导致的结果就是联盟扛不住服务器挂掉,自己都走掉了。
最后,这个服务器只有活的部落,没有活的联盟。当时网络十字军一共有三十几个RAID团,其中有十几个拥有非常强的RAID能力,那是60级的年代,一个RAID团40人,安其拉开门的时候,全世界的网吧还在打熔火之心,他们已经有6个团可以打通黑翼之巢,开始准备安其拉神庙。那个时候网络十字军是老猫在指挥,几个副会长居中协调,各个RAID Leader们管好自己的团队。
熊总就是其中一个主力RAID团的主力。
有一个场景熊总记忆深刻,他向来在家打游戏,但有一次家里断网,他就和朋友一起去了网吧。当时,他们正在打安其拉神庙一个BOSS“双子皇帝”。熊总带着耳机,专注指挥,灭团之后很恼火,骂了几句去上厕所了,他买了一瓶饮料回来,发现自己的显示屏不见了,因为显示屏前面围了150个人。
你可以想象一下150个人围在一台电脑面前是一副什么样的景象,虽然熊总说到“150”这个数字的时候前缀是“毫不夸张地说”,但显然,这个“毫不夸张”本身就是一种夸张。总之,很多、很多人围在那里,熊总要指挥,努力往里面挤,被人打了出来,说挤什么挤,排在后面慢慢看。
他们没有见过这个副本,安其拉神庙整个副本的画风也和其他副本不一样,这让很多人觉得稀奇。
当时熊总公会的副本进度是超前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网络十字军一直是魔兽世界国服部落公会的代表。网络十字军拿下了好几个部落首杀,让他记忆最深刻的是黑翼之巢的二号BOSS堕落的瓦拉斯塔兹的部落世界首杀。
熊总绘声绘色地对我描述了那场战斗的关键所在,强调这场击杀如何艰辛,因为当时版本的不平衡,部落没有圣骑士的王者和拯救祝福,这让红龙瓦拉斯塔兹对他们来说难度极大。
那段时间,他们每天晚上6点半开始准备,7点半开打,打到凌晨3点。这条外号“公会收割者”的红龙阻拦了他们四五个月的时间,2005年9月28日,他们最终完成了瓦拉斯塔兹的部落首杀,这场击杀后来被记录在艾泽拉斯国家地理论坛的《中文魔兽世界PVE编年史》中,在那篇记录里,这场击杀“具有重大意义”。
网络十字军奉行军事化管理,熊总跟我描述了很多细节。比如当时安其拉开门需要物资,他们直接摊派到个人,你6000个亚麻布,他8000个铁矿石,这可能是数周的工作量,这个人一个月里就不干别的,就做一个月的亚麻布,挖一个月的矿石。如果提前交付了,就再领6000个亚麻布的任务。
后来,《巫妖王之怒》来了,但国服迟迟未开。许多追求副本世界首杀的公会纷纷转去台服,比如著名的星辰公会,主力就转去了台服。但网络十字军不想转服,他们不想变成“蝗虫”,忍受各种封IP封账号的限制。
这让网络十字军丧失了最原始的动力——追全球进度,拿世界首杀。
半年后,一个新的联盟公会转入了网络十字军的服务器,这个公会只有3个团,120人,但比网络十字军更精英化,技术好,装备精良。熊总他们发现自己同等人数冲上去是干不过他们的,但他们人多,有二十多个团,于是规定每天有一半的团不允许RAID,也不允许打战场,不允许进行任何游戏行为,就守住几个RAID口的门。那个联盟公会要过来打副本,门口四个团的人,见面就干,以至于那个公会一个月没进副本。进不去副本,他们刚转服过来,有转服CD,无法马上转走,那能怎么办?熊总说,整个公会就这样被他们打散了,集体弃号,不玩《魔兽世界》了。
网络十字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幽灵,它失去了目标,世界首杀早就被欧美、俄罗斯或者台湾公会拿完了,熊总也不知道他们还在玩什么,这只巨大的幽灵占据了这个服务器,茫然的游荡。没人能赶走它,任何新来的人都会被它干掉。
失去目标后,网络十字军那种军事化、高强度的组织方式开始出现问题。熊总觉得那种失去个人生活,每天打游戏到两三点,早上八点起床去上班的生活是不能持久的。他开始淡出游戏,慢慢AFK。
而熊总和网络十字军的故事,也就到此告一段落了。
熊总和《魔兽世界》还有另一条时间线。
熊总曾经是个舅舅。
舅舅在玩家群体当中是一个特定称谓,就是指那些提前发布游戏相关内部消息的人,这类人往往宣称自己有独特而可靠的信息渠道,提前发布玩家们关心的游戏信息,以此来赚取眼球获得人气和威望,但这些消息无法证实,真真假假难以辨别。当时《魔兽世界》还在九城手中,随着国服资料片一拖再拖,舅舅们开始活跃起来。
熊总其实并不太乐意提到自己的舅舅史,他认为这是一段不值得说的事情,在那晚的聊天中,这段历史被一带而过。但在事后的反复追问和资料查找中,当时的情景一点一点在我眼前展开。
在国内最大的魔兽世界论坛艾泽拉斯国家地理(下称NGA),熊总的ID叫Yaoyang,Yaoyang曾经是一个非常知名的舅舅ID,他准确地预言了魔兽2.0和燃烧的远征的上线时间,精确到了天。在那之后,他建立了自己的威望,收获了大量的崇拜者。
熊总之所能准确爆料,是因为他和当时九城《魔兽世界》的产品经理私交很好,能有准确信息的,他去问,对方就会告诉他,有些打过招呼不能说的,他不会说,但如果有些可以说,他就会去论坛上发帖。
熊总不大愿意提起舅舅时代的这些破事儿,舅舅是个很容易身败名裂的身份,尤其是后来这个称谓被污名化,变成了一个贬义词,但Yaoyang这个ID,也许是NGA舅舅中最受人喜欢的那一个,当年“舅妈”(女粉)无数。
2008年,熊总在NGA发布了一则名为《舅舅的自我修养》的帖子,帖子第一段写到:
对舅舅们而言,2007年是一个很关键的年份,魔兽世界大陆资料片的超长延期,使得玩家把郁愤倾泻于网络,体现在这个中国乃至全球最大的魔兽世界非官方论坛上,除了郁愤之外,还有闪烁其词的猜测与良莠不齐的分析。这成就了提供舅舅充足生机和活力的土壤。
在这个帖子下,有人说NGA那么多舅舅,只有Yaoyang是真舅舅。
那时候熊总年纪轻,沉浸在这种被爱的环境里,感觉很好,直到一个事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两次准确消息,NGA创始人Ediart给熊总颁发了一枚舅舅徽章。这枚徽章开启了NGA305里版的权限,也正是因此,之后间接导致了一场席卷整个论坛的血雨腥风,而Yaoyang处在这场暴风雨的中心。因为故事已经过去很久,熊总希望不要再提里面的细节,所以遵从当事人的意愿,就让我们跳过这一节。
在那场风波之后,熊总对这些网络上的风浪感到疲倦,Yaoyang这个ID开始慢慢淡出《魔兽世界》玩家的视线。
但玩家们还记得他。两年后,他在NGA论坛发布了一篇和《魔兽世界》完全没有关系的《暗黑破坏神3》分析贴,帖子的回复中,仍然不少魔兽玩家特意前来捧场膜拜这位曾经的Yaoyang99。
当我顺着Yaoyang的发帖历史,试图追寻那个时代的遗迹,发掘Yaoyang这个ID的论坛往事,却发现这个ID早已被封锁,曾经的帖子几乎80%被删除,虽然在互联网上你仍然能够找到一些过去相关的痕迹,但只有残缺不全的碎片。
2013年8月15日,Yaoyang在NGA发布了最后一个回复,那之后,“因为账号安全问题”,Yaoyang被NGA封锁了,直到现在也没有解锁。我问熊总他被封号和大量贴子被删除的原因,他让我直接去问Ediart——作为曾经的NGA创始人,现今的DOTA2鱼塘之主,就在前一天,熊总,Ediart还有我组成的三人队伍刚刚遭遇一场惨败。但Ediart拒绝对此发表评论,他以陈年往事早已忘记为由搪塞了我。
总之,熊总与舅舅的故事也就到此结束了,“Yaoyang99”这个称呼也慢慢被淹没在了互联网的尘埃之中,不再有人提起。
食死徒的故事是一个比较沉重的故事,因为它和生命有关。
让我们再次回到《魔兽世界》。熊总在游戏里认识了当时还是高中生的食死徒。他在网络十字军三团呆过一段时间,食死徒则是那个团的主力法师。
食死徒是一个哈尔滨人,和熊总私交很好。据熊总回忆,食死徒刻意回避自己的年龄,因为谈吐成熟,他一直以为食死徒和自己是同龄人。
食死徒喜欢玩游戏,进而就产生了进入游戏行业的想法。当时网络十字军还有一个副会长,叫笑吟,在一家上海游戏公司。食死徒高中毕业后,没有读大学,直接投奔了笑吟,加入了他所在的那家公司。食死徒没有什么学历,也没受过专业训练,只能从初始岗位——QA测试做起。
熊总当时在绿岸网络,带《蜀门》之后的新项目。笑吟觉得食死徒是一个可堪大用的人,有灵性,做QA有点浪费,两人商量之后,熊总就把食死徒招到了绿岸,从执行策划开始培养。食死徒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很短的时间里,他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故事的转折也发生于此,厄运很快向这个年轻人袭来。食死徒身体开始出现一些问题,整天骨头疼。后来他疼的受不了,回哈尔滨检查了一下身体,查出了急性淋巴白血病。
白血病近乎于绝症,治疗过程非常痛苦。食死徒无法继续工作,只能回家接受治疗。
熊总当时正在创业,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游戏公司,他想办法帮食死徒续上了医保。同时为了做骨髓移植,食死徒家里人把他又接到了医疗条件更好的上海继续治疗。上海医疗资源紧张,在经过漫长的床位等待后,2013年3月,他们终于得以入住一家上海医院。
熊总怕他一个人感到孤独,有空会去找他玩,体力好的时候,偶尔出去踏踏青,体力不好的时候,找个地方吃点饭。
食死徒始终很乐观,也很坚强,他同时是一个《英雄联盟》玩家,2013年9月,因为化疗而光头、戴口罩的食死徒参加了《英雄联盟》的两周年庆典。在这场活动上,因为白血病患者和玩家的双重身份,他受到了媒体的关注。
许多媒体对他进行了采访报道,借着媒体的曝光,食死徒开始推进一些和白血病相关的公益项目。
食死徒曾经有过希望,他通过中华骨髓库找到了两名初级配型合格者,一个月后,高分辨率配型检测结果显示:这两位志愿者均为全相合匹配。他以为自己有救了,但三个月后,医院突然通知他们,两位志愿者均拒绝捐献。与此同时,食死徒病情急转直下,恶化为脑膜白血病,这个时候,就算再次找到完全配型合格者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病情恶化为脑膜白血病后,食死徒终日待在隔离舱里,只有游戏陪伴他。熊总接到食死徒电话,他在电话里说知道自己要死了,觉得这样活着很没意思。熊总觉得那个时候他的心态开始变得消极和绝望,不再像之前那样有信心。
2014年2月1日,春节前夕,食死徒发了一条微博,在这条微博中,他依然向外界传播着看起来积极乐观的态度。
这是他的最后一条微博。
食死徒离开了,熊总的生活还在继续。
熊总那段时间正在创业,压力很大,并且有些抑郁。食死徒去世一年后,他在微信上留了一条言。那是半夜时分,熊总心情很低沉,在微信里和去世的食死徒说了很多话。他没想到的是收到了食死徒家人的回复,大意是说有你这样的朋友也值了。
年初,熊总偶然间在微博上看到了一条消息,现在有一些店开始提供纸扎的电子产品。他想到了食死徒,食死徒喜欢玩游戏,熊总想买一些烧给他。但觉得自己一个人买这些东西有些奇怪,就拉来了好友浅水,让浅水出了一块钱,凑个份子,表达共同的心意。
浅水之前是《大众网络报》的主编,游戏媒体里的老人。她与食死徒在同一个公会,最早一次见面,是在2005年的ChinaJoy网络十字军大聚会上。2013年,她离开重庆来到上海,熊总告诉她食死徒生病的事情,拉她出来,和食死徒一起吃饭聊天。
那个时候食死徒还很精神,和他们出来玩一点难过和负面的情绪都没有,笑呵呵的。除了化疗造成的光头上满是上次晕倒后撞碎了玻璃留下的口子之外,看不出生病了。聊了一下午,后来食死徒有点乏了,他们把他送回了医院,看得出他很高兴。
那是浅水最后一次在现实中见到食死徒。
淘宝买的纸扎送到了,在熊总的办公室放了几个月。今年6月,熊总约浅水出来吃了顿饭,吃完饭,他们去熊总家的天台,烧买给食死徒的纸扎。
天台黑黢黢的,风很大。他们找了个略微背风的地方,先往钢丝垃圾桶里面丢了几张团起来的报纸,然后开始拆纸扎外面的塑料包装。
第一包是一台笔记本电脑,第二包是几个苹果手机,第三包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生活用品。
浅水问里面还有啥,熊总说,还有两大盒纸扎避孕套呢。
最后是三扎大元宝,扁扁的。浅水拆开之后一只一只地给折起来,折成一锭一锭的样子。她和熊总把笔记本和手机什么的都塞进垃圾桶里,熊总掏了个打火机出来,从垃圾桶的侧面把下边的报纸点燃。
点之前,熊总问浅水,怎么烧才算对。浅水说按规矩是要先用黄纸围个圈,在圈里面点,烧的时候还得喊名字,不然收不着。
火一下子就着了,他们往里面添元宝,东西烧的很快,慢慢从红色褪成黑色,最终变成一摊灰烬。
最早,当我提出要采访熊总的时候,是在微信上。我琢磨着写一个刀塔玩家的选题,熊总是个好的采访对象,因为他有个与众不同的地方,《刀塔》有一百多个英雄,但熊总几年来却只玩熊战士。
当时熊总不大乐意,虽然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自己没什么可采的。
后来过了一个星期,一天下班后我突然接到了熊总的电话。熊总问我,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只玩拍拍熊(熊战士)吗?
听环境音他应该正在开车,我不知道熊总为什么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刻告诉我这个故事。电话里,我第一次听说食死徒。
在前面的故事里,你已经知道了,食死徒是《魔兽世界》玩家,《英雄联盟》玩家。但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身份是一个《刀塔》玩家。
食死徒进隔离舱后,熊总陪他一起在线上玩游戏,因为过去都有点刀塔底子,而熊总没接触过《英雄联盟》,所以两人选择了《刀塔》。
他们下载了《刀塔》国服,因为食死徒和食尸鬼读音相近,所以他选择了食尸鬼,而熊总名字里有熊,所以选择了熊战士。
食尸鬼和熊战士就这样一起进入了天辉和夜魇的永恒战场,他们被虐得很惨,惨不忍睹。他们输了之后不服气,继续打,继续输,还被队友喷。
他们不想打电脑,打人打不过,还得挨喷,但又没有那么多时间练习,怎么办呢?
食死徒鼓励熊总说,别丧气啊熊,大家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只要盯着一个英雄,锲而不舍地用下去,别人打1000场,可能用20个英雄,相当于每个英雄只打了50场,如果说我们只有时间打100场,那我100场都是食尸鬼,你100场都是熊战士,那就比那些都打50场的人可能要打得好。
熊总一听,有点道理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牛起来呢?
食死徒说,熊,等你打了一万场熊战士,你一定能成为大神。
但食死徒没有时间打一万场食尸鬼。没多久,他就去世了。
后来,熊总打《刀塔》就真的只玩熊战士。
熊总创业很忙。但不论工作多忙,每天晚上12点我几乎都能看到他在线,打完一把《刀塔》,然后睡觉。他慢慢忘记了自己坚持玩《刀塔》和熊战士的原因,这变成了一个生活习惯。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打到一万场熊战士。也从来没有细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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