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乐夜话：“拒绝游戏”，甚至“灭掉游戏”，你就是“中华好少年”！

近日，一张题为“拒绝精神鸦片，做中华好少年”的图片在网上流传甚广，里头是名为“爱国大会”的演讲活动里一篇激情澎湃、斗志昂扬的誓文。

这种爱国主义式教育，对过来人来说，流程怕是再熟悉不过：毫无逻辑的口号排比、情感堆砌过后，最后总配有一个宣誓环节。但当这篇誓文将“玩游戏”这种简单爱好上升到一个家国未来的高度，并将游戏视为“精神鸦片”，玩游戏的人视为“卖国贼”，“拒绝游戏”甚至“灭掉游戏”才是“中华好少年”的时候，意味就有些不一样了。

经查证，这场“爱国大会”的主办方是一家名为“爱能社”的民办教育培训机构，其宗旨为提供“以爱为底色的教育”，并且形成了一个覆盖家长、老师、学生的全方位教育培训的完整产业链条。社长张晋的课更是被人称为“听了婚姻关系的分裂可以回到初恋，可以让不爱学习的孩子主动的学习”。

这次主题为“拒绝精神鸦片，做中华好少年”的演讲活动是他们今年6月7日启动的首届爱国大会活动里的一部分。他们还提议将每年7月1日定为全国爱国日，并通过“爱国大会”演讲帮助孩子戒除“精神鸦片”，并声称得到了国家教育部、中宣部、文化部和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等领导的支持和肯定。

我向来是一个对此类活动保持警惕和怀疑的人，尤其是这种类似心灵鸡汤的成功学演讲。在我看来，这套玩意是另一种形式的“传销”，一种贩卖廉价情感的传销，通过简单共情迅速拉拢距离，以达到自己谋名利的真实目的。

但这拦不住这个“爱国大会”广受欢迎。今年6月以来它在全国各地陆续出现，7月1日后更是大量涌现，网上随便搜来的那些套路式报道里，地点遍及学校、社区街道到教育培训机构，图片随处可见挥舞手臂高喊口号的孩子们。

我以前特别好奇的是，为什么这种没有实质内容的演讲会如此盛行？为什么人们愿意去相信一个陌生人给你讲爱？然后忍不住自视甚高地嘲笑这些人的愚蠢。

这让我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学校那时也会举办这种活动，主题也多是亲情友情爱国情。印象最深的当属一次把素质拓展与爱的教育结合起来的活动，前半程一群孩子打打闹闹倒也玩得开心，后半程演讲开始后整个气氛就慢慢变了。

在主持人循循善诱的演说下，各种悲情事例，以及现身说法，使原本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的大家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像是一瞬间就长大了，好些人在底下开始小声抽泣，我那时想着没能到现场的妈妈，竟然不自觉掉了泪，再到后来大家一起集体宣誓的时候，我倒真有点相信了那几句话语的力量。

我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就陷进去了，亏我之前一直自认为肯定不会与外界“同流合污”。

仔细想了想之后，我给出了一个答案：因为一切太廉价了，话语也好，情感也罢。廉价的东西太容易拿到了，也难怪“鸡汤”当年能那么火。你需要做的就是放弃思考放弃质疑，直接拥抱那些扑过来的话语就好。更何况，这些演讲还动用了这么多人为你构筑起一个场域，让你能完完完全放下心来去相信它们都是真的。

就像这个爱国大会做的一样，它把游戏作为一个对立面提出来，虽然粗暴直接，但当这个对象明确以后，你就只用依照它给的逻辑去做事。人生此时成了有方向的坦途，你照着走就能到达目的地。拒绝游戏，甚至消灭游戏，我们就成功了，我们就爱家、爱国了，我们就是中华好少年了。原本艰难复杂的人生、纠葛万分的情感，统统不用管，生活此时来得特别轻松。

但这些肤浅的爱，和廉价的宣誓有用吗？想一想自己当时喝过“鸡汤”后往前冲了多久，谁知道这些学生宣誓后是不是真的就不再接触游戏。

所以，这种“大爱式”演讲对我来说根本不足为惧，因为没有实质的东西没法在现实里存活。但其中隐藏着的最可怕的一点是，在这次爱国大会演讲过后，不加思考和审视的习惯，被延续到日常生活里，而看起来事实也的确如此。

口号、主义、概念被一个个填充进孩子的脑袋里，生活真正充实、丰满、美丽的另一面却没人来教他们，社会轻易用爱的名义包装自己的懒惰。在孩子尚未建立起个人的意志，教育本应起到重要作用的时候，我们却放任这样一次演讲乘虚而入，振振有辞地宣称着一些违背理性与事实的口号。

这场以“拒绝精神鸦片，做中华好少年”为主题的爱国大会，不断打着拒绝游戏才是爱国的空口号，掩盖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真正存在的问题，而老师、家长、甚至学生也都“乐呵乐呵”地接受了，然后回到现实当中，拒绝游戏、消灭游戏，所有困难就被解决了吗？我们就是中华好少年了吗？

后来，每次不得不置身于这种场合，不能看书又不能上网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哈利波特》里的一个情节：主角一行三人听着一个台上无聊的演讲时，哈利、罗恩两人百无聊赖的时候赫敏却异常地认真专注，于是他们问赫敏怎么听得下去，赫敏回答说我不是喜欢听，而是你可以从那些官方的套话里听到对方真正的意图。这么多年来，我在这些演讲里没听出来过爱，唯一听到的恐怕就是权和利了。

作为一个有自主能力的成年人，我暂时可以不戒掉游戏这个“精神鸦片”，也可以不做这“中华好少年”，但那些孩子们呢？那些正接受着爱国大会教育的孩子们呢？或许是我把人想得太脆弱，把成长想得太艰难了，毕竟我们这一代人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但我偶尔就是会有这样毫无用处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