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都赋：在国产单机“复兴”之名下，《幻想三国志5》有哪些惊喜与遗憾

4月25日，由宇峻奥汀和凤凰游戏联合制作、发行的中文RPG《幻想三国志5》上市了。《幻三5》的故事发生在比前4代都更为靠后的三国后期，在耳熟能详的著名人物中，曹操、刘备都已经去世，魏蜀吴三国里只有孙权在位。曹丕登基为帝，以司马懿为左右手积极扩张势力；刘禅在诸葛亮的辅佐下即位。历史的洪流正在悄悄向后三国时代演进。

《幻三5》的故事从蜀汉西南边陲的一座小村庄开始，游戏当中，主角们会遍游风土人情各异的三都——洛阳、武昌和成都，结识各路英豪。3座王都，点缀在游戏世界里的神州大地上，正是3个独特的视角——以这些城市作比喻和作为切入点，你将看到《幻三5》带给老玩家的惊喜和遗憾。

■ 魏都赋：战后的王城

《幻三5》的发售称得上是正逢其时的。在十余年的萧条后，“古老”的国产单机品牌们常常传来“复兴”的消息。当真正玩过这些游戏之后，你一定会同意，许多复兴作宛如战后的王城，就像被董卓焚毁的洛阳或唐末浩劫中的长安，你能从中体会到“复国心切”的情绪、目睹到颓败可怜的惨景，有时也能感受到一分王道依旧——客观地说，《新剑侠传奇》《天使帝国4》《圣女之歌0》等复兴作带给人的是一种“空旷感”，出现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前作难以超越，也可能来自薄弱的制作经验、过剩的野心与热情的期盼之间的巨大落差。

可以说，除了《侠客风云传》之外，老品牌们虽然有所复兴，却在新时代里步履艰难。比之之前的这一系列尝试，《幻三5》虽然仍旧留有遗憾，但起码是内容丰满，五脏俱全的。

首先，《幻三5》的地图以3D呈现，而且效果其实还算不错。摘掉怀旧眼镜，几款前作的2D地图存在各种缺陷，尤其是最后两代的场景凌乱不堪，由于资金不足，制作组索性靠复制、粘贴完成了大量场景。

《幻三5》的3D画面选用卡通渲染风格，整体优化比较好，帧数稳定，操作也算舒服。制作团队显然是花了一些心思来营造游戏氛围。主角们行进在游戏世界里可以看到各具特色的场景：宁静的小村庄中，人们藏在屋里，雾气蒙蒙；繁荣的大城市里，商人们沿街叫卖，市集上人流如织。此外，NPC在昼夜交替中是有行为变化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拥有昼夜交替，这虽然是日式RPG的惯例，但是从国产游戏的实现效果来看，《幻三5》大概仅次于经典的“阿猫阿狗”系列。

游戏中许多场面的特写镜头侧重描述建筑物的远近关系，亭台楼阁显得错落有致，这带来了一种游览游戏世界的空间感和真实感。大概是看到了太多国产游戏场景空虚，大而不实，《幻三5》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就尤其值得玩家们珍惜了。

“幻三”系列中的一些主题是非常日式的，比如表现生活和冒险的美好，表现宿命和超自然力的残酷冲突，等等，这对一些只想玩玩游戏、过过小日子的玩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幻三5》依靠3D的表现力基本上实现和延续了这个系列风格，本作当中的各国人民安居乐业，连田野里的小怪都其乐融融，这和表现巍峨华美、天道无常的玄幻“三剑”相比，是个不一样的路数。

虽然美术和场景是一抹亮色，但本作中人物走路速度过慢，后期的场景水平也开始下降。资金和开发周期的限制本就是游戏开发的通病，对国内游戏来说又是雪上加霜，因而舆论上对《幻三5》后半部分内容指摘也很多。这个问题可能要客观看待：一方面《幻三5》有很多不足，这是确实存在的；另一方面，指着一个卡通风格游戏、国产RPG中的二线产品喷“画面落后于国外游戏”，也未免刻薄。如果客观评价《幻三5》的缺陷，我认为最值得说的其实是游戏对原作战斗系统的改良——很遗憾，过大于功。

为了轻量化，《幻三5》引入了大量JRPG和手游的流行思路。“动态真气”系统里让真气变成通过待机收集的行动值就是这个思路的体现。在近期一些偏JRPG的游戏中，比如《异度之刃2》《二之国2》《神舞幻想》，都没有传统的EP设计，目的是简化战斗，但设计不慎会导致战斗脚本化，为了增加战略性，早前的《最终幻想12》索性直接让玩家编辑战略脚本了。

《幻三5》中也是如此，敌人缺乏变化，战斗则一招鲜、吃遍天。许多游戏现在热衷于让玩家达成战斗条件，从而发动暴击，《幻三5》也顺应了这个潮流，比如让“阵法”变成团队必杀合技，但总的来说，这些招术伤害寥寥，又大同小异，远没有《异度之刃2》依靠团队必杀扭转败局的快感。

轻量化的设计还包括游戏角色的自动战斗。亲自操作，为6个角色下令过于繁琐，可是自动战斗AI又匪夷所思，常会对着单体放群打，没血时又去拉“仇恨值”，AI还会滥用没加过点的技能、给皮肉伤的队员补血，等等，最可恶的莫过于在不必要的情况下导致连击中断。在这样的AI下，我索性操纵奶娘战斗，保证没有队友牺牲，稳定输出伤害，可是游戏乐趣也因此大减。而等学了复活魔法，索性全局挂机通关，结果战斗乐趣全无。

在系统简化的同时，《幻三5》保持着台湾地区游戏制作随便和难度离谱的传统，这一点和轻量化的思路实在是无法兼容。由于难度过大，一场战斗打到十几分钟的比比皆是，Boss血量怎么看怎么像是设计师在键盘上随手一敲输入的。如果想要提升攻击力，只练级不够，还要完成支线任务，寻找隐藏元素，这些当年约定俗成的RPG套路放在今天多半变成喷点了——即便后来出补丁，也多无济于事。

在其他的传统系统上，如宠物、镶嵌等，《幻三5》都进行了简化或改版，有得有失，但在最重要的战斗系统改革上，《幻三5》还是显得过于随意了，至少是欠缺通盘考虑——以连击为核心的“幻三”战斗系统终究是强调时间概念的，本作改为靠待机收集行动值后，时间概念被双重强化，养成元素也应该和这种概念结合在一起，而不只是让新装备“防御力+50”这么简单。

从系统设计的失手中，我们可以看到国产单机游戏开发在长期断层之后是缺少积累的，玩法规划和数值设计上都显生疏。往好处想，“轩辕剑”系列的同一系统下，外传强过正传，《侠客风云传》也有《金庸无双》等同人的积累作为铺垫，复兴的《幻三5》可能也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有更好表现。现在的系统，只能用“尴尬”来形容。

总的来看，《幻三5》在画面和美术风格上更进一步，值得称道；在系统上，它没有像《新剑侠传奇》和《圣女之歌0》那样在战斗系统的取舍间举棋不定，却像《天使帝国4》一样，在拥抱轻量化之后一着不慎。这些漏洞，恐怕需要经验积累才能弥补，而这样的表现正像是“战后的王城”,困难不少，可是也为老品牌东山再起带来了些许希望。

■ 吴都赋：才子的江东

台湾地区出产的游戏往往以出奇的剧情著称，甚至游戏因为剧情至上还屡屡引来争议，可是在《天地劫》和《轩辕剑》的时代，谁又能拒绝江东才子们的神来之笔呢？承接着这种思路，《幻三5》的剧情颇有几分当年之勇。

从光荣的《真·三国无双5》开始，后三国时期越发被重视起来，《幻三5》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时期。在历史上，“幻三”系列多叙述的是主角的成长，一路收集人物、卷入阴谋斗争，最终揭穿背后的异次元大魔头。这类剧情是东洋舶来品，日本人轻车熟路，做出的大大小小游戏恐怕有4位数。《幻三5》稳稳当当地走王道剧情，又取前四作之长，因而呈现出来的故事还算是扎实。

（以下有轻度剧透）

主角严朔是小村的有志青年。游戏开始几幕，无论是梦回前世的开篇，还是搭救女主、在山洞看到神话遗迹等桥段，模仿前作的痕迹很强。躺床负伤的主角迷迷糊糊地看错女主角，简直是一代某少儿不宜桥段的和谐版。多角恋的基调，在开场一个多小时后就奠定了。

当然，工整的剧本总缺乏灵气。前作主角们卷入政治斗争都是因缘巧合，无巧不成书。本代主角严朔被设定成蜀国名将严颜的官二代儿子，新手村被焚后他就去朝见天子了，这种写法显得有些太直接。为了触发剧情而牵强附会，或为了剧情上的保险而化简人物矛盾，在游戏后期屡见不鲜。这些处理让本作的主角群未免显得过于朴素，缺乏魅力。之所以会这样，一部分是保守所致，一部分是“幻三”系列追求团战和多角恋，最后出场人物过多，就免不了这些老毛病。

由于游戏的故事规模有限，情节也有些太简单，游玩中就难免令人意犹未尽，甚至让人感到结尾有赶工之嫌，诸多线索和新角色的来龙去脉最后并无交待。如尚在魏国效力的姜维，游戏中被描绘成帅气洒脱、性格乖张的醉鬼。他明显在下一代中会大有戏份，但玩到本作最后也没能看到他的心理变化和明暗间的挣扎。

好吧，毕竟是复兴作，不能上来就勾陈、腾蛇般妖气外露。但随着故事展开，宇峻也开了一些脑洞，看得我津津有味，心中暗爽——也许因为“幻三”系列的编剧是女性，十几年前，系列就对三国时代的宫廷史颇有好感。这代也一样，到了游戏中期，历史被颠覆，宫廷斗争中加上了一股魔幻味道。到了后期，人们通过魔法和超自然力进行心灵沟通，游戏的调调从冒险变成角色们直面自己的内心和过去。人物分分合合，颠沛流离，这里面都有宿命多磨的东方RPG色彩，也是“幻三”历代传统。不过，只才玩到50级就通关了，谁知道这虎头蛇尾的剧本省略了多少内容？

如果你能忍受剧本细节上的粗糙，或者你是一个系列老玩家的话，那么幸福感可以进一步提升——本作中可谓五步一梗，彩蛋琳琅满目。有《幻想三国志4外传》大卖情怀的珠玉在前，宇峻也知道，只要能见到熟悉的名字，死忠就会钱包大敞；计蒙一粉墨登场，多少老玩家会老泪纵横。因此到了剧情后期，老面孔们轮流走秀，让人两眼发光。这也带来了一个有趣的对比：系列前作喜欢把重要角色全杀掉，而在这一作里，却热衷于刻画幻想和历史两线交织的群英谱。

过分玩梗的弊端是，剧本把新玩家（以及没有系列全通的玩家）拒之门外。半路杀出太多前作的程咬金，新人往往摸不着头脑，故事难以消化。在老玩家眼里，许多梗不是简单粗暴，就是缺乏悬疑。比如轮番出场的天若宫和宁生殿等前作势力，基本上是为送经验值而存在的。在前作中得一便可称霸一方的3样神器在后三国背景中登场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三家归晋。

还有一些设定也不太合理。比如主角群都是入世之人，包括严氏官二代和“幻三”里的大户慕容家千金，但见了前作里叱咤风云的角色居然还需要互相介绍，真感觉他们都不来自魏晋，而是桃花源。用自我介绍引出出场人物，甚至不打不相识，但完全不符合剧情逻辑。

当然，这些设计好不好要一分为二地看。就像多数的东方RPG一样，老“幻三”并无系统的世界观设定，这种通篇围着主角成长经历打转的剧情似乎不太好设计世界观，如果世界观饱满了，就必须让主角蜷缩在“规矩”之下，无法有出彩的表现。《幻三5》试着将前作的世界观缝缝补补，不建造空中楼阁，而像个朴实的工匠——虽然许多情节和人物还是显得太过乱入，太让人哭笑不得。

除了模仿和致敬，这一作的剧情与前作们也有不同点。最大的区别是，前作每代的主角必须要纵横天下，大闹一通。每代都有大规模战争，不是谋取天下就是拯救苍生。《幻三5》里这个主角群却平易近人，他们只是冒险者，而不是支配者，他们也没有卷入什么全面战争。

同样有所变化的是，之前的配角，不是义无反顾爱上主角，最终以身代君，就是兵戈相向，不共戴天；这一作中配角们不再苦情，他们只是同伴，是愿意携手创造美好结局的人，返璞归真，自然而然。故事的最后，免不了要继承国产游戏传统，必须有角色为了理想和事业牺牲自己，但这次的牺牲是从容而释然的。

总之，整个《幻三5》游戏的主线是大背景下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游戏主题从改变天下大势变成个人情仇和“历史揭秘”，情节波澜不惊，整体质量稳定。在扎实的基础上，《幻三5》的编剧尚没有《空之轨迹》把小事写得跌宕起伏的笔力，还有可进步的空间。正所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 蜀都赋：谜样的天府

随着时代变迁，在多年的摸爬滚打中，我们还是能看到国产游戏制作组们一些微妙的变化。早期游戏中不乏英雄年少的热血，也满是简单、生涩、直接，随便玩玩就能摸出故事和系统的底细。这种思路应该是在前几年回归了，让最近的一些复兴作变得缺乏厚度和神秘感，食之无味。

“幻三”制作人出走九凤后，宇峻用了更新鲜的血液，渐渐沉淀游戏的内核，在《幻三5》中做出了或成功或失败的尝试。游戏里繁华的三都背后是什么？这里不再有魔神复活，不再动不动问鼎九州。它仿佛谜一样的、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天府，试图为玩家创造新未知和探索的可能性。

与《幻三5》类似，近几年风评还算不错《侠客风云传》的游戏内容也由3座大城市支撑（只是把武昌变成了杭州），平心而论，两相比较的话，不得不承认《幻三5》有点功亏一篑的感觉，还没能营造出 “侠客”世界那样的立体纵深感。“侠客”里的几个江湖门派都见首见尾，坐落在大江南北，支线任务错综复杂。《幻三5》里的场景设置明显缺乏这种反复雕琢的痕迹。比如，重点宣传的暗枭卫队，居然连个像样的总部都没有。

但我能够感受到《幻三5》有所创新，也保留了自己的一些优势——我理想中的“幻三”是一片其他游戏不能取代的天空，《幻三5》在这条理想的路上又跨进了一步，它的确在设法创造出让人爱不释手、流连忘返的卡通风土志。在这个过程中，“幻三”系列的幻想历史设计仍旧有出彩之处，它从当初单机颓势下的无奈选择，渐渐形成了自成一体的风格。

《幻三5》的故事戏说曹子建和诸葛亮，11年前另一部悲观情调的游戏《轩辕剑外传：汉之云》里也有类似的剧情。不过在“幻三”里，陈王不是两鬓斑白的失意中年人，而是醉醺醺又有些虚荣心的才子；陆逊不再是被批斗迫害、小心翼翼的贵族，而是个大大咧咧、鱼竿不离手的吴郡怪才；诸葛亮终于不是《汉之云》里阴沉着瘦脸的偏执狂——按照官方文案，他“越活越年轻”，有仙士之风，他就像武侯祠里守护着蜀地繁华和人民安康的那尊偶像。

在《幻三5》里，成都锦旗上的国号写的是“蜀”，而非“汉”，这个历史错误央视版电视剧《三国演义》就犯过，20多年来不断被人挑毛病，没想到《幻三5》仍旧掉进了同一个坑里。但比之《汉之云》那个时代大汉复国、苍生大义的高谈阔论，人心膨胀，《幻三5》的确实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异世界里谜样的天府，对三国时代和历史和人物有了自己独特的演绎。

放下怨念和霸业，三都各执一方，这有可能吗？在若干个结局里，女主角慕容妍于月下独白，提到曹叡挥兵南下，似乎天下终归要一统。现实世界里，《幻三5》也引来大量“题材幼稚”“上世纪画面”“都2018年还没有配音”这样的指责。好像单机界必须只能立一个标杆，走同一条路，容不得一点点异类和其他的尝试出现。我想这是从游戏里到游戏外引申出来的，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

■ 结语

在2005年的《幻三2》里，天下大势是天上二仙的一盘棋，宿命感满满。2007年的《幻三4》世界是“无双大蛇”般的群妖传，魔王降世，明争暗斗。新作《幻三5》想成为的则是一曲繁华似锦的三都赋。这也许是个好的方向，最近有一些国产RPG游戏渐渐离开了“土布粗、洋布细”的自怨自艾，平和地用仅有的资金和资源刻画出游戏内有自己特色的一片天地。虽不知它们能走多远，但我认为这是值得尝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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