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玩家,转而要服务数量庞大的玩家时,对“热爱”的想法会是什么?
“热爱”,是光子给我留下的最初的印象。
光子人非常愿意强调“热爱”。他们的Slogan是,“把对游戏的热爱,带向全世界”。
《和平精英》的项目负责人高丽娜2008年加入腾讯,12年来一直都在光子工作室群。她从头见证了光子工作室群的成长。“12年前中国的游戏行业还不像今天这么成熟,游戏市场也不像今天有如此高的市值,那时候我们就是一群热爱游戏的人,聚集在这里,想要为自己所热爱的东西付出自己的时间、精力和热情,做出自己喜欢,也能让更多人喜欢并获得快乐的游戏。”高丽娜说。
光子工作室群一路走来发展到今天,拥有了很多业内的优秀人材,各种产品类型覆盖都很全面,已经毫无疑问是一个成熟的头部游戏工作室群。而当一个工作室群由最初的几十人迅速增长到现在的成百上千人,他们是否能够一直保持最初的气质?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光子工作室群,你会用什么?”我问。
“成长。”出乎我的意料,高丽娜没有用“技术”“执行力”或者“像一支部队”一类的人们经常用来形容光子工作室群的词汇。对于这个答案她是这样解释的:“‘成长’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个词。‘成长’意味着开放的心态、进取的精神、极强的适应调整能力,不断地学习和突破,紧紧地把握最新的趋势……是一种非常有韧性的生命力的体现。”
在高丽娜成长的年代,她是一个标准的游戏迷。“出入街机厅,在家玩小霸王,长大了就玩网游。”虽然当年产品不多,但她的兴趣实在浓厚,一开始只是玩,后来逐渐从一个玩家的角度了解了这个行业,比如说格局规模和盈利水平。在大学里,她读的专业也是当年最热门的计算机,刚毕业就进入了相当不错的公司。但哪个玩家没有游戏梦呢?2008年的腾讯有了一系列密集的动作,她感受到行业的面貌可能会发生变化,于是就来到了这里。加入腾讯以后,高丽娜恰好入职了光子工作室群最早的前身,负责项目管理工作,一直做到了今天。
“程序员去做项目管理吗?是不是有点奇怪?”
“其实程序员做项目管理是有很大优势的。”高丽娜告诉我,作为程序员出身的项目管理者,她恰好能够为这间相当看重技术的工作室带来不断的突破,尤其是当下手游的开发显示出从轻度到重度、越来越重型化的发展趋势,一个研发团队可能就是好几百人,基于技术基础的团队管理越发重要。好几位光子工作室的其他受访者不无骄傲地提到,在当年的《和平精英》里史无前例地制作一个8000×8000的地图有多困难,而技术攻坚的工作就是由高丽娜来组织和推进的。
在谈论这些的时候,我注意到高丽娜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平和的、自信的,只在谈论到小时候爸妈允许她进入街机厅的事情时露出奇妙的光彩。
自上线以来《和平精英》取得了一系列历史性的成绩。而现在,这位坐拥千万DAU游戏的项目负责人就在我眼前,她用平静的口吻谈及这些数据背后的人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我享受我的工作。我愿意相信我温暖了更多人的生活,也将快乐带给了更多人。而这是我存在的价值。”高丽娜说,“我是那种一直停不下来的人。其实在我看来,人生的终点肯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只是这个过程有意义,过程中有意义的意思就是……做点什么东西,你是心甘情愿的。”
毫无疑问,高丽娜找到了自己的心甘情愿。
作为《欢乐斗地主》的主策划,聪聪也是那种“一直停不下来的人”。与其说是他擅长谈话,不如说是他对自己的产品了如指掌——只要一讲到关于《欢乐斗地主》的问题,只要是关乎机制设计的,聪聪就打开了话匣子,并且每当他描述这些机制的时候,你会意识到他的用词和逻辑是相当清晰的,这显然是工作中锻炼的能力。
在他滔滔不绝地向我介绍各种各样的机制,从天地癞子说到排位赛,从组队2v2说到纸面原型,看起来只要不打断他,他就能够这么如数家珍地一直说下去。在中途,我终于忍不住问道:“您真的很喜欢斗地主?”
“斗地主是重复可玩性特别高的玩法,它的易学性、进入门槛特别低,是非常好玩的。”聪聪快乐地回答,“我们经常基于它原本的机制做一些改变。你以为拆解它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但细细做下来就会觉得很难,因为每一个环节都是很精巧地契合在一起的,你改动一个点,可能另外一个点也要做相应的改动……比如说,弃3张,地主跟农民之间的胜率变得不够平等,地主变得弱势,农民可以把3张牌丢掉,非常顺,非常容易走……”
不知不觉,他又滔滔不绝地说开了。“你用什么机制来平衡地主和农民之间胜率的关系?因为只有足够平衡才有重复可玩性。这个还是挺有意思的……”
“您一直对棋牌这么感兴趣吗?”我问。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感兴趣的。只是做了这份工作以后,越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最初是工作需要,后面觉得这个真的有意思,才会沉下去去做。”
如果说觉得一件事情有意思就“沉下去”去做,那么聪聪显然沉得够低的。虽然已经在《欢乐斗地主》做了许多年的策划,但他甚至很少有厌倦的时刻,尽管我再三重复这个问题,他依然保持着天真的表情,仿佛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厌倦的时候就是比较少的”,他一直这么说。这种天真的品格几乎引起我的羡慕。我很难想象一款庞大用户的产品,他的主策划是这样的形象:轻松、快乐、压力平平、积极进取。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搞得了《欢乐斗地主》。最重要的那一点,“欢乐”,我想是他一直努力带给玩家的。
很多人都会说,将爱好变成工作或许不是一件好事。对于游戏行业的从业者来说,这个问题好像更显著一些。一开始,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玩游戏才来的;后来,当游戏成为了工作的一部分,人人都很难在这个压力巨大的行业里依然保持着对游戏的兴致——在很多时候,这种玩家的心情都被设计者和工程师的心情所替代了。
资深老玩家高丽娜也一样面对过这个问题。她告诉我,她曾经是个狂热型的游戏玩家,但在腾讯入职从业以后,她玩游戏的时间反而比以前少了。她常常会怀念过去那种纯粹——以前的快乐虽然简单而短暂,但足够真诚。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工作,玩游戏也是为了工作,所以她玩的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一边开着Word文档一边玩游戏,这边玩两下,那边记一记,记各种感受。”她说,“《和平精英》很多时候也是玩开发过程中的内网版本,了解工作进展情况、看看哪些功能是否做到位了,更多从一个产品的角度去看待它……”
后来我也去采访了另一款游戏《画境长恨歌》的开发组成员。他们是刚刚进入光子一两年的新人。我们也恰好谈论到了这个问题——在《画境长恨歌》的制作到了中后期的时候,他们的构建机里已经迭代了几百个版本,有段时间每天都要打开游戏测二十几次,而当时的心情根本不是收获的喜悦或成就感,而是满脑子的“字体太小,看上去太难受了”“这里缺了特效玩家根本玩不明白,什么时候能补上”“现在的品质怎么拿出去见人”……直到被一段细项的工作打断,隔个三四天才再打开游戏,这时反而会有种“诶,这游戏品质好像还过得去”的感觉,“这时候的心态可能更接近玩家”。
这似乎是成为一个游戏从业者不可避免的转变。他们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玩家,转而要服务数量庞大的玩家。他们在游戏中不能仅仅要体会快乐的部分——那种快乐就像水面上八分之一的冰山,作为设计者要了解的是水面下的八分之七。这是必须要做的功课。可是这种转变对于从业者自身来说,会是很可惜的一件事吗?我问了高丽娜。我想她比年轻人们更应该有答案。
“我觉得人生就是有得有失。”出乎我的意料,高丽娜的回答突然相当抽象,看起来她思考这些问题并不是一天两天,“你不能什么东西都要。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你到底最想要什么?”
“你最想要什么?”
“为了最想要的东西会失去很多,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是个从业者,我可以和我的团队一起制作出这样带给很多人快乐的游戏,团队是我时间和精力的延伸,有些工作我没去做还有同事可以做,但有些工作我没去做就没有人做了,必须首先去顾及对团队整体业绩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虽然我已经没办法纯粹享受这种快乐,但是它已经影响了这么多的人,这些数量非常庞大的玩家群体,而他们可以享受简单的快乐。”
“这可能是我个人的一个小舍,但是换了很多人的得。”她说。
在这个行业里,作为玩家的心情很快就会被作为从业者的心情所替代。这看上去是一种不可避免的代价,但这样的代价背后是否还有新的快乐,比如像高丽娜所说的那样,“换了很多人的得”,这是不是一种赐予从业者的、只属于他们的快乐?说到这里,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正好趁这个机会问了出来——在一款真正意义上的国民游戏中当策划,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我很多次在地铁里看到有人在玩我们的斗地主。”紧接着,就像一个操碎了心的老策划,聪聪开始强调他们的新版本,“特别是在小游戏版本推出后——也就是说,玩家不用下载App了,在微信里点开即玩。我们的小游戏版本界面和App的界面是不同的,很容易可以看出来。在地铁里,摩肩接踵,他们一只手拉着环,一只手还在玩。还有一次,我跟一个外卖小哥一起坐电梯,他手上还拎着外卖,乘电梯的时间也就那么短短十几秒吧?我看到他一进电梯就掏出手机玩《欢乐斗地主》。”
聪聪不会上前告诉他们这款游戏是他做的。他只是在一旁看着,有时会悄悄拍张照片发在群里,“是一种默默的喜悦”。
作为《和平精英》的项目负责人,高丽娜也有很多个感受到“默默的喜悦”的时刻。她告诉我,项目组很希望能够用自身的热爱,为玩家创造足够丰富的情感回忆。“《和平精英》既是单身狗亡命天涯的地方,也是最适合情侣约会的地方。”高丽娜笑着说,“我们有很多情侣打卡点,比如亲吻石、比心石、夫妻树、雪地玫瑰园……比如摩天轮、荡秋千、晚上8点的流星雨……”与此同时,他们也快乐地跟玩家们互动,用随时随地的灵感和脑洞为玩家们创造乐趣。
像聪聪和高丽娜一样成熟的从业者好像已经找到了另一种方式自洽:他们将自己曾经作为玩家的爱,转化为了对玩家的爱。他们会为了玩家在游戏中体验到快乐而快乐,因为那些体验——无论多么细微、渺小、微不足道——都是他们一点一滴构筑起来的世界。
未来,他们希望这个世界能够无限地延伸出去,最大限度地与现实世界产生更广泛的联结。
“我希望《和平精英》不单单是一款游戏,更重要的是构建出圈的生态。直播、电竞、大量的跨界合作,让一款游戏变成一个众所周知的社会事物,像一瓶矿泉水,它是社会上稳定存在的一个个体,这是游戏发展历程上想象力的又一次突破。”高丽娜说,“在我看来,未来几年《和平精英》特别重要的是,既要做好这个游戏的玩法内核,为核心玩家的诉求服务,也要致力于做好扩圈的生态,让它成为稳定存在的社会事物。如果说这个想法能够实现,我觉得它的生命力还会很长。”
这一年半以来,《和平精英》正在以一个相当积极的态度进行IP合作,而这又是另一件令人快乐的事。“比如特斯拉、火箭少女101、小黄鸭……”说到这个,高丽娜笑起来,“你看,如果我们做得好,就会有更多鲜活的快乐产生,也能带给玩家更新鲜的体验和认知。所以我们说,《和平精英》跟现实世界无缝衔接的点一定要做好,让它看上去就像是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之间的连接器……”
而他们无疑是这个连接器上的伟大工程师。
说到底,热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最后,我问了高丽娜这个问题。
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道,“其实我觉得热爱,尤其是热爱一个行业,最主要就是看你为它实打实地付出了什么。说白了,每个人一辈子的时间都很短暂,你的职场生涯,或者说人生中的黄金时间,很可能也就是二三十年。而像游戏这样的产品,它的制作周期还是相当长的,一款游戏前前后后随便一忙四五年就过去了。所以我对热爱的想法就是,一个人究竟为这件事情付出了什么。”
在这个意义上,她确实对这个行业、对她的作品抱有深切的热爱。在她的岗位上,她曾经付出了漫长的时间和大量的精力,更不用说还有热情和心气儿。“我想这是最切身的一种解释吧,对热爱的解释。”她最后说,“你决定了,要把你一生的时间放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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