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神》的第三个海灯节,米哈游作出了新的尝试。
小袁已经一个人在上海打拼很多年了。他并不觉得离开老家有太多遗憾。那里有他怀念的事物:粉墙、黛瓦、马头墙,母亲做的菜;但还有一些人和事让他感到束缚与无奈——父亲是个老古板,抱着做了一辈子的鱼灯不撒手。小袁不想像父亲那样一辈子留在村里。为了追求自我、理想和未来,他选择离开。
因为朋友对鱼灯节感兴趣,小袁带他们一起回了家。初回家乡的感觉是快乐的,踏上熟悉的小路,问候亲戚朋友,在厨房偷吃母亲刚炸出锅的丸子……然而很快,小袁快乐的情绪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变得百感交集:父亲头发白了,眼睛花了,双手却一直紧握着做鱼灯的竹条,熟练地编出一个又一个零件。
回忆交织,小袁想起了离家那年的不愉快——
“咱们家的鱼灯一直要做最大的。”父亲说,“你也来帮忙。”
“不。”儿子拒绝了,“过完节我就走。”
尽管嘴上拒绝,小袁还是决定帮父亲的忙。在装上鱼尾时,他不小心碰翻了蜡烛,辛苦做好的鱼灯付之一炬,父子因此大吵一架。小袁没有解释这是个意外,独自离家。
还没想好怎样化解这段往事带来的尴尬,小袁就遇上了另一个难题:父亲突然跑出了家门,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袁只能向村里的亲朋好友一路打听一路问,追到了后山上。
事实上,在看到新春短片《鱼灯》时,我的体验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这与我对《原神》的印象有关。我也玩《原神》,尽管比较佛系,但游戏里每张地图中潜藏的细节都让我津津乐道。对我而言,游戏最令人着迷的地方便是对幻想世界细致入微的描绘。
例如,以东方文化为背景创作的“璃月”地区会让我有种“回家”似的亲切感。从随处可见的雕梁画栋到石碑上的诗词、仙人的传说,我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影子。遗落在圣遗物描述中的传说故事、以古汉语为基础的“璃月文”,以及一年一度放飞霄灯、欢聚一堂的“海灯节”,则让我体会到了提瓦特大陆与现实世界的关联。
今年是《原神》的第三个海灯节。适逢春节,贺岁短片《鱼灯》也应时推出,在视频网站、游戏论坛,乃至我社交平台的首页时间线上都占据了颇为显眼的位置。于我而言,这段短片成了一个诱因,让我更加想要去关注游戏之外、玩家社群的情绪——比起剧情PV发布时对于游戏内容的激烈讨论,玩家们在《鱼灯》面前展示出了更加温情的氛围,正如《鱼灯》带给我的体验:平和,且踏实。
这或许是因为游戏官方采用了新的表达方式。对于游戏伴生的剧情或角色PV动画,米哈游可以说是驾轻就熟,经验颇丰——结合戏曲文化创作的剧情PV《神女劈棺》不久前登上央视小年网络春晚,掀起了一次热潮。然而,实景拍摄、真人演出的剧情短片,米哈游是第一次尝试。
从影片质量上看,米哈游这次完成得不错,看得出做了不少功课。《鱼灯》给我的整体观感很像2018年陈可辛导演的短片《三分钟》:用较短的篇幅讲一个感人的故事,不追求视听效果上的炫技与信息轰炸,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击中观众情感上的软肋。作为品牌宣传,它们在剧情演出中都对品牌不着一墨,只通过深层次的情感联结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当然,在《鱼灯》执行团队名单里,我发现了这种熟悉感的来源。编剧Stephen正是《三分钟》的编剧;导演廖义源执导过《普杰的冬天》,对真实细节与浪漫诗意的表达颇具个人特色;摄影师王维华的代表作品是2020年入围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乌海》,和2021年上海电影节最佳影片《东北虎》,而他最近一次打动我则是《隐入尘烟》里油画般的构图与光影——这就不难解释影片所展现出的画面质感了。
更重要的是,米哈游在尝试新形式的同时,还保持了自身重视细节的特色。《鱼灯》的剧情既不复杂也不猎奇,只是一个两代人之间因为差异而产生分歧,最终和解的故事。但片中对情感的刻画都落在了细微的片段上:主人公和母亲聊天时偷吃的小动作,起床时身上重重叠叠的被褥;父亲看向儿子时的模糊视线,儿子对父亲明为抱怨实则关切的话语……种种细节组成了一个个鲜明而令人备感亲切的形象,而这些形象又一起构建出了“亲情”——就像我们每个人都熟悉的那样,亲情不止包含温暖,还有苦涩与无奈,但它同时也意味着,不论如何,当我们回头望去的时候,那里永远有最牵挂的人。
《鱼灯》片尾字幕中介绍了鱼灯的来历:它是传承于安徽歙县的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已有600多年历史,是当地居民庆祝元宵节最热闹喜庆的活动。坦白地说,因为没有去过歙县,我对鱼灯和鱼灯节的概念其实相当陌生,但在观看影片时,这项“陌生”的事物并没有影响我走进故事,对主人公的经历和情绪感同身受。甚至可以说,这些经历和情绪同样存在于我的记忆之中,而短片中的故事唤醒了我的记忆,让我联想起自己对亲情与传统的认知。
米兰·昆德拉曾经借托马斯·曼的话语描述出“往昔之井”的形象:每个人的使命就在于让某些已有的形式、某些由前辈人建立的神话模式复活,并使他们得以再生。这个形象也许不是百分之百贴合所有人,但在不同年代的人们共同享有的情感联结上,它提醒了我们一件重要的事——随着时间和地点的推移,我们的文化、传统与仪式感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发生一些变化,就像我们在春节时不一定吃饺子和汤圆,不一定放烟花,也不一定全家人聚在一台电视机前,但不论什么形式,是新还是旧,是屠苏酒还是短视频,是夜半守岁还是手机游戏,我们的期许仍然与千年前写出“故乡今夜思千里,愁鬓明朝又一年”的诗人相同——亲情、团圆。
在后山,小袁找到了父亲。他正在修复一个巨大的鱼灯。这个场景让小袁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他与父亲一起高举鱼灯,奔跑在村里的路上。
“我要做一个最大的鱼灯!”孩子笑着说。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父亲笑着说。
小袁拿起纸、笔和颜料,开始和父亲一起制作鱼灯。在父子俩的合作之下,精美的鱼灯诞生了,生动,鲜艳,明亮,映照着父亲和小袁的笑容。
长高了的小袁与朋友们举起鱼灯,沿着小路跑向村子,鼓声、笑声、喧闹声越来越近,烟花在夜空中闪耀。小村中的鱼灯节与《原神》里的海灯节在这一刻融为一体,是儿子与父亲的和解,是传统民俗技艺与新时代的交汇,也是现实与游戏的相互辉映。这些熟悉而复杂的情绪不禁让我回想起影片中父亲写在鱼灯骨架里的字句:
游子千里,灯燃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