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轶，来自Flash时代的开发者

曾经红遍电脑课的“灵动游戏”，现在怎么样了？

实习编辑张耀2019年12月02日 15时08分

十多年前，每逢学校上计算机课，不论老师讲的是什么，同学们的电脑屏幕上出现的往往都是些“小游戏”。这些小游戏多半都是Flash游戏，它们一度很流行，但现在已经少人问津，只是当人们想起来时，出现在零碎的童年回忆里。

《灵动嘻哈势力》《灵动嘻哈外传》《灵剑封魔录》……你或许会对这些名字感到熟悉，许多人通过它们第一次接触到了横版动作游戏。“灵动”不仅是一个游戏系列，还是一个聚合了网页游戏的网站（或者说平台），它们出自赵轶一人之手。

十几年间，Flash由盛转衰，国内游戏行业也历经了巨变。如今，39岁的赵轶想要重启“灵动”系列，他心中有个主机游戏梦。

■ 1.

早上8点，已经立冬的江苏常州天气渐寒，赵轶在床上看了一会英语App，开始起身工作。白天，他的主要工作是维护“灵动游戏平台”的网站。赵轶会搜罗他觉得有趣的游戏转载到网站上，它们有的是从各类游戏网站上搜寻来的，有的是熟识的开发者提供的。

灵动游戏平台是赵轶2004年做起来的网站，那时他刚开始全职做游戏，搭建这个网站，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将自己制作的游戏发布到网上。后来，越来越多人找到他，想要在他的网站上发布游戏，他干脆在网站上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在我的平台上发布游戏不收任何费用，主要是看游戏有没有意思，有意思的游戏，我都乐意把它分享给大家。”

网站热度最高时，日活有两万多。2006年，网站被黑，黑客还来找他勒索钱财。赵轶报警无果，一气之下关了站，把网站开发程序从ASP换成了安全性更高的.NET，花了一个月时间重建网站。没想到的是，关站一个月影响巨大，重新上线后流量大不如前，这让他大为恼火。后来放平了心态，赵轶想清楚一件事：在他心中，制作游戏始终是排第一位的，网站排第二——什么都不能影响他做开发。

如今页游式微，“要找到有意思的游戏越来越难了”，赵轶依然打理着网站，一些他以前发布的老游戏还在维护更新。他说，他还想分享游戏，并且，维持网站也不亏本。“赚多少钱说不上，但至少能维持运转，多少能为之后的开发积累点资金。”

赵轶强调，他是一名开发者。现在，他想要制作《灵动嘻哈势力3》。游戏目前处于前期准备阶段，为了“符合现实，能说得通”，有时候赵轶会为设计道具的名字翻半天资料；碰上灵感涌现的时候，他也会挥动画笔，画各种素材和设定图。

赵轶拿出几张美术设定图，上面的角色形象里可以看出之前“灵动”系列的影子。多年过去，制作游戏的人已经从青年变为中年，游戏主角却丝毫没变，还是那个顶着黑眼圈、一脸不羁的叛逆少年。

■ 2.

我问赵轶，当初为什么要制作游戏？赵轶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说吗？我从小就喜欢打游戏。”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游戏机禁令”尚未出台，游戏机作为新时代的时髦玩意儿，深受孩子们的喜爱。赵轶从哥哥那里借来一台游戏机，具体型号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插卡带的，里面有个打潜艇的2D游戏，“还能‘咻咻’地往潜艇上扔炸弹”。那是他第一次玩游戏。

借来的游戏机不能经常玩。稍大点以后，赵轶开始光顾附近的街机厅，花上1块钱，手握摇杆肆意拼杀15分钟，他最喜欢的游戏是《热血高校》和《忍者龙剑传》。

要是手头不太紧，赵轶会去包机房。1小时8块钱对小孩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包机房里的红白机跟街机厅里的体验大不一样。街机厅里的游戏难，节奏也更快，在包机房里，他能静下心来玩一些比较慢的游戏。像《大航海时代》这种策略向游戏，就只有包机房里才能玩。

红白机还给赵轶打开了日式RPG的大门。他很喜欢一款叫《圣灵传说》的RPG，在他后来制作的游戏中，除了横版动作游戏，就数RPG最多。

街机厅和包机房的兴起，孕育了中国第一批游戏玩家，很多日后游戏行业的从业者——包括赵轶——从那时起播下了心中的种子。

35年前，一句“计算机普及要从娃娃抓起”的口号让中国掀起了电脑热。1993年，靠山寨红白机起家的小霸王公司推出了第一代电脑学习机。“学习机”用的是红白机的8位系统，需要插卡带，还花重金请来了成龙代言。家长看中它能学知识，小孩看中它能玩游戏，一时之间，小霸王学习机随着高密度的广告攻势风靡一时。

正在上初中的赵轶看得眼馋。那时流行五笔打字，他便求着爸爸买了一台，说要练习五笔。谁知五笔没练成，却练会了编程。小霸王学习机上有Basic语言的简单教程，赵轶懵懵懂懂地受到了启蒙，敲下了第一行代码。

很快，小霸王学习机满足不了赵轶了。可家里也没电脑，他只好有空就跑去市里的大商场，赖在电脑专柜上，一边和赶人的营业员斗智斗勇，一边学代码。当时，游戏杂志会教读者编程，赵轶看得津津有味，用专柜上的电脑照猫画虎，慢慢地，终于学会让一个简单的人物在画面中正常走动。

除了游戏和编程，赵轶还有一个爱好是画画。他很喜欢看漫画，尤其喜欢《龙珠》。看得兴起了，自己也会上手画。上学的时候，老师讲课，他就在底下画漫画，画好了就发给同学们看。漫画被同学们传阅了一圈，回到他手上时，纸张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他还喜欢自制桌游。先是照着游戏《侍魂》里的角色，画出一张张人物卡片，然后设定每个人物的攻防数值。地图也是自己画，分成一个个格子，再把橡皮削成骰子的形状，基本上就大功告成。

赵轶在班上的座位比较靠后，一到上课的时候，他和同桌就钻到桌子底下玩自制桌游。第一次掷骰子是移动，第二次通过单双数决定是否遇到怪物，第三次决定遇到哪种怪，然后再用攻击力减去防御力，决定伤害数值……有时玩得上头，连下课了都不知道。

■ 3.

千禧之交，赵轶读完了高中去当兵。每天大强度的训练让他的身体到了极限，精神上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在部队里，他可以去图书馆，图书馆里有电脑——他终于可以不用看营业员脸色。后来，他调到连部做文书，能用上连长和指导员的电脑，就更加方便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赵轶开始接触Flash。“看到Flash里有个画线自动平滑的功能，感觉相当厉害。”

退伍后，赵轶去了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广告公司需要帮客户安装广告牌，他的工作就是扛着照相机去外地，确认广告牌已经挂好后拍照记录下来，回去交差。赵轶不太喜欢这份工作，恰好那时Flash出了5.0的新版本，他开始看各种教程，泡Flash论坛，疯狂学习Flash技术。后来，他偶然看到一部Flash动画，叫《大话三国》，觉得很有趣，下决心要自己做点东西出来。

花掉所有业余时间后，赵轶用Flash做出一些MTV，发到了各个门户网站上。当时比较出名的Flash网站有闪客帝国、闪吧等等，新浪和网易上也有相关页面。他的作品反响不错，经常能上首页推荐。渐渐地，有行业的朋友和粉丝开始找上他，还有人找他做外包，“QQ都加爆了”。

赵轶最想做的还是游戏。他当时在玩一个射击游戏，叫《太阳表决》，于是参考它做了一个飞行射击游戏的Demo——《灵动传说》。做完之后，他玩着自己的游戏，觉得真烂，但积累了经验。2003年，他终于做出了一款正式的Flash游戏《灵动嘻哈势力》。和他小时候最喜欢的街机游戏一样，《灵动嘻哈势力》是一款横版动作游戏。赵轶给游戏的介绍是： “这是一场街头不良少年的战斗，游戏中充满嘻哈元素。”

赵轶说，给游戏起这样的名字，是因为“灵动”两个字他觉得好听，“嘻哈”则是因为他喜欢嘻哈音乐。赵轶当时经常听埃米纳姆，爱逛说唱论坛，游戏通关之后的片尾曲就是他自己的说唱。他还把在说唱论坛里认识的两个朋友——DJ LOU和JE——做成了游戏中可操纵的角色。

《灵动嘻哈势力》反响热烈，很多小游戏站点没经过他同意，就把游戏搬运到自己网站上。这款游戏的成功坚定了他的信念。2004年，在换了几个工作都觉得不满意之后，赵轶辞职当了自由职业者，专心做起游戏开发。

这一做，就做到了现在。

■ 4.

下午4点，赵轶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前往健身房锻炼。如今，赵轶已经是9岁孩子的父亲——由于坚持锻炼，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当兵的日子让赵轶养成了做事一定要坚持到底的习惯。如果不是这样，赵轶说，也许他就不会做完这么多产品。

在制作游戏《灵动嘻哈外传》时，赵轶有过一段艰难的日子。“3天不睡觉，也不觉得困，就想着快点把自己的想法实现出来。”

《灵动嘻哈外传》也是一个横版动作游戏，因为完成度高、武器丰富、耐玩度强而广受好评。

拼命是有回报的。那个时候，各大Flash网站上经常有比赛，赵轶是获奖的常客。2005年，闪客帝国在人民大会堂举办“金闪客”颁奖礼，赵轶凭借射击游戏《灵动喷射》获得了“年度最佳互动作品奖”。在当时留下的影像里，赵轶发型飘逸，和他游戏中的主角有几分相像。

21世纪的前10年里，Flash的影响力到达了顶峰，无论是视频播放还是网页游戏，都离不开Flash。打开就能玩的Flash网页游戏，成为很多人方便快捷的娱乐方式。然而王权没有永恒，移动时代的来临，使Flash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2007年，苹果公司发布了iPhone，iOS系统不支持Flash，乔布斯的说法是，Flash播放器过于耗电、不适应触摸屏、有安全隐患，此举大大打击了Flash的发展。随着智能手机的飞速发展，Flash越来越被边缘化，手游的出现，也逐渐改变了大众的娱乐习惯。微软、谷歌等互联网巨头纷纷放弃Flash，转向HTML5。2017年，Adobe宣布2020年将停止支持Flash，正式宣布了Flash时代的终结。

同是在2007年，赵轶也尝试着做一些改变。他开始用Flash做一些可以联机的网页RPG游戏，带有内购元素。其中某个游戏最初能有大概500人同时在线，在网页小游戏中已算不错。后来Flash没落后，玩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一些死忠粉在玩。

“现在没人玩这种游戏了，系统复杂，操作繁琐，还没有自动战斗。”

Flash游戏已经被抛在浪潮之后。很多时候，赵轶只能接一些小游戏和动画的外包来维持支出。

现在提到页游，更多人想到的是各大网站上挥之不去的弹窗广告，而不是Flash游戏。赵轶认为，那些“开局一条狗，一刀999”的页游不能算“游戏”。他觉得，当一个类型再难产出好游戏的时候，即使能赚钱，它也已经死了。

“现在的页游领域，确实很难找到新的好游戏了。”

赵轶也不喜欢手游，他觉得很多手游只是单纯为了让人课金的工具。后来为了盈利，他也只能妥协，和朋友一起开发了一款放置手游，自己主要负责策划。目前这款游戏即将上线，他说，这款放置手游是“偏商业一些的”。

赵轶觉得，时代是一直在变的，之前Flash的时代“已经是老黄历了”，他不能止步不前，现在市场上有很多不错的游戏开发引擎，要做新的游戏，肯定是用新引擎。

“我其实还是想做主机游戏。”赵轶从小接触主机游戏，心里一直有个主机梦。在他看来，“做主机游戏就是奔着不赚钱去的”，重要的是想实现自己的想法。

“其实以前很多Flash游戏都很硬核，反倒是现在新出的一些游戏虽然不是Flash，但实际感觉上更像小游戏。”

他口中的“硬核Flash游戏”至今依然有人玩。灵动游戏平台有一个专门的QQ讨论群，里面的人大多是一直玩下来的老玩家。其中一位玩家说，在灵动能找到很多10年前的老页游，很有情怀，现在的游戏业界“太浮躁了”。另一位玩家更直接，他说自己买不起高性能手机，网页游戏玩着挺方便的。

■ 5.

锻炼了两个小时后，赵轶回到了家。吃过晚饭，他玩起了《勇者斗恶龙11S》。前段时间他刚通关《塞尔达传说：织梦岛》和《三位一体4》。出了新游戏，他忍不住剁手，也会边玩边想自己的游戏应该怎么做。

赵轶比较喜欢玩法驱动的游戏，他很喜欢任天堂游戏的创意，觉得对自己的工作会有帮助。“欧美的基本上就是画面好些，玩起来还是挺枯燥的。”

虽然目前只做了一些美术设定和策划工作，但《灵动嘻哈势力3》这个项目一直被赵轶挂念着。他觉得首要目标还是先让手游上线，一步步自给自足，后面再慢慢扩充团队。他计划中的《灵动嘻哈势力3》会用Unity 3D引擎制作，游戏形式是横版动作加解谜，登陆Steam和Switch，如果能登陆PS4就更好了。

赵轶没太想过拉投资，他不太喜欢被别人干扰，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也没想着众筹，“不想搞那么大压力”，相比年轻的时候，赵轶已经“佛系”了许多。

很多人会把赵轶的Flash游戏称作“4399小游戏”，他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自己的游戏和4399的风格还是不太一样，4399更偏儿童化，而自己的游戏会更成人向一点。“之前我帮4399做过一个游戏，他们让我改这改那，我就不太开心。”

■ 6.

Flash的时代已经落幕，但活跃在Flash时代的人们却没有退场。当年和赵轶一起投稿Flash作品的获铜、不思凡、彼岸天，分别做出了《大圣归来》《大护法》和《大鱼海棠》，成了国产动画界的中坚人物。闪客帝国的创始人高大勇后来创建了独立游戏平台indienova，致力于传播独立游戏文化。无数Flash游戏制作者仍然走在独立游戏的道路上。“牛人很多。”赵轶止不住地赞叹。

赵轶也怀着心中的游戏梦，在新的浪潮中继续探索着，虽然，没有年轻时那么锐利而热血。

现在，他有自己的家庭生活。客厅里，9岁的女儿吵着要玩《健身环大冒险》，他打开了游戏，微笑地看着女儿蹦上沙发，跟着咪普利老师做起了深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