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像潮水一样涌入每一座小岛,又像潮水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很久以后人们依然会想起2020年3月20号。很多人在那一天拥有了自己的小岛,我也不例外。当我从机场走出来的时候,小企鹅蕾拉就站在甲板上——我一下子就知道,我会喜欢这座岛。在那一天后我们不停地谈论“动森”,不停地不停地谈论着它,谈论着与它有关的一切,就像谈论着我们的生活。
你还记得你的岛上生活是如何结束的吗?我还记得。我其实从去年夏天起就已经不怎么登岛了——任凭我如何掏心掏肺地书写关于“动森”的一切,我认认真真地生活在岛上的时间,也只有短短的一个半月,但那是绝对真诚的一个半月。在那段看起来永远不会结束的快乐时期,我常常会把岛上的生活当作真实生活本身。我在小岛上度过的一天就是真实世界中的一天,我在小岛上建立的联系也是与真实的人之间的联系。我爱小动物就是爱人,我爱小岛就是爱我的生活。
因此,我的小岛生活是与我美好的现实生活一起结束的。我对“动森”的情感变化以去年5月初我去香港作为分水岭,在5月前我每天生活在那座虚拟小岛上,跟小动物们说的话比跟真人说的话还多,每天的生活像蜜罐一样甜。在5月后我的生活状态发生了改变,我在小岛上建立起的一切随即戛然而止。
我不再登上那座岛,是因为我实在太喜欢它了。实在太喜欢它了,所以它牵动着我的情绪。我快乐的时候全是在岛上度过的,那么我不快乐的时候就不想回到那座小岛。于是我能做的只剩下等待。我等待着重新快乐起来,重新回到岛上,但在过去的一年中不快乐的时间是那么长。到后来我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真正回到那座岛上了,就像我也不可能再回到去年的3月——那样天真、快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耗尽了。
意识到这件事真令人伤心。我曾经真挚地以为我会永远住在岛上。正如彼得潘住在他的永无岛,我也有我的咕咕岛、两只企鹅和其他一些我并不太关心的物种,我觉得我和彼得潘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不能永远快乐?为什么我不能永远不长大?为什么我们最后都要走出我们的小岛?我伤心地思考着这些问题,而这些问题并不是小岛上的动物们能够抚慰的。所以我后来不再玩“动森”,因为我对它倾注的实在太多。
回过头去想,生活好像就是从失去小岛的时候开始变坏的。从去年5月初开始直到今天,我度过了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年。虽然从表面上看可能不是这样,但我清楚自己的心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好消息是,这几天我终于开始看书了。看书在过去几个月里对我来说甚至是一件困难的事。我看的是《巴黎评论:女性作家访谈》。这本书对我有所治愈,让我感到自己的世界又重新延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住在一个小小的21寸行李箱里,黑暗、狭窄,四肢不能屈伸。现在我的世界又重新延展了。这让我有点恐惧又有点兴奋。一本书,一本新的书就能在我的生活中引发小型地震。但地震是好的,地震是好的。早该有这样一场地震。这场地震以及好多好多场地震过去以后,我又会好起来。虽然再也回不到那座小岛上,但我会在现实的世界里好起来。
直到今天,我依然常常想起去年在岛上生活的短短一个半月。那时我们在岛上快乐奔跑,从树上摇下果子,从水中钓上鲈鱼,从海里捡起贝壳,对朋友的标准问候是用捕虫网袭击对方。那座岛上有我们在现实生活中梦想的一切,我们曾经以为这样的快乐时光永远不会过去。
我们像潮水一样涌入每一座小岛,又像潮水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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