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好就行。
“缝合怪”这个词总是会给我怪异感,伴有一丝丝惊悚和滑稽的味道。
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可能来自那个科幻史上著名的怪物弗兰肯斯坦。想象一个阴森可怖的城堡,里面住着一位科学怪人,每天夜深人静的时候就躲在某个没有窗的房间,试图用来自不同人体的各个部位拼成一个完美的造物。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被创造出的造物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它的造物主被吓得夺路而逃。
这个故事第一次被玛丽·雪莱讲出来的时候,着实吓到了不少人。那是在瑞士一座不那么阴森的城堡里,一群前来度假宴饮的绅士名媛百无聊赖之际决定一人写一篇恐怖故事。那时的世界还有森林、女巫和种种魑魅魍魉隐藏在暗处,而科技革命的曙光已经浮现在天际。最后,包括拜伦在内的众多宾客里,只有玛丽·雪莱一人的作品成篇。她将流传在炉火边的民间怪谈与对科学的想象拧在一起,创造出一篇颇具哥特风格的小说,以及“科幻小说”这一文学类型。
从这个角度,也许可以说,科幻小说的起源在双重意义上都是“弗兰肯斯坦”——用新潮点的话来说就是“缝合怪”。
在我们现代人的想象中,类似的场景还出现在小说家的沙发、编剧的办公桌,以及游戏策划的会议室里。想象一个宽敞明亮的大会议室,装潢要北欧风格,桌椅的形状必须不规则,大落地窗、咖啡机和一台装饰用的PS4必不可少。房间里坐着几个游戏策划,桌上摆满了打印出来的游戏截图。
“这就是我们产品的所有同类竞品?”秃顶、戴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主策开口,声音低沉。
“是的,还有它们的用户留存率和月流水,打印在图片的背面。”秃了一半、戴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策划回应。
主策手指上下搅动,快速翻看着一张张截图和数据。突然,他停了下来,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把剪刀。在场所有策划都屏住了呼吸。主策神色凝重,手头却很轻快。只见他随手抄起一张图片,剪了一片,再抄起一片,裁下一刀。不一会儿,桌面上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图片。只见主策把剪刀一拍,“哈!”了一声。桌上现出一张拼好的图像。
“世不二出的奇迹!”众人赞叹。只有一位蓄着刘海、戴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的实习策划有些犹豫张了张嘴:“感觉有点像……像……”“像什么?”主策一瞪。实习策划立刻把嘴里的话憋了回去,一琢磨好像话说半截又不太合适。只好把吞回去的话在喉咙里反刍了一下,又吐了出来:“奇……奇迹!”主策满意地点了点头,会议室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时不时飘出“流水”“KPI”“100个月工资”之类的句子。
但现实的情况可能是,游戏公司的策划、程序和美术为了实现某个想法加班加点搞出来一大堆方案,最后却发现这个问题早就在其他游戏那被解决了。好吧,工期很紧张,大家一商量就用这个游戏的解决方案吧。项目再往前推又碰到一个坎,大家又发现这个问题在另一个游戏里被解决了,于是就用了另一个游戏里的解决方案。到最后游戏发售,玩家一看:“这里像这个游戏,那里像那个游戏,缝合怪!”
说句公道话,包括游戏在内的任何文化产品,只要你知道得够多,总会找到它和其他文化产品相似的地方。因为任何文化产品的创作都不是虚室生白,而是来自于创作者脑子里已经装好的东西。作家爱潜水的乌贼基本上在自己每部作品里都塞上了《异域镇魂曲》和《博德之门》的设定,连仙侠题材的作品也不例外。《空洞骑士》的主创在被记者问及创作灵感来源时回答:“我们就是东抄一点、西抄一点。”但只要书写得好,游戏做得好,既视感不太强,读者和玩家还是很宽容的。
当然,有时候要是做得够好,既视感强也没关系,比如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基本上从故事到体裁都模仿了卢梭的《新爱洛伊斯》,但也没人敢用“抄袭”“缝合怪”这样的词语来形容这本书。
不过,要是游戏做得不好,“借鉴”得又多,既视感又强,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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